齐暖和魏衡观去按察使司参与案审,游肆一人拿着锦囊找薄见盈去了。但愿薄大人不会被吓到,游肆在给自己施了一个隐身术法后才出发时这样想着。
大概是因为薄见盈到底是都司的主官,纵然他和命案有关,按察使司的人也没把他关在阴冷潮湿的牢里,而是软禁在了一间陈设与卫生条件都不错、甚至还烧着炭火的屋中。
环顾四周,游肆并未见到另一位魏大人,唯见薄见盈端正坐在桌案旁,闭着眼似乎在假寐的样子。游肆看了看外面巡逻与守卫的士兵,见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室内的情况,便稍稍走近薄见盈,故意发出了一点脚步声。
薄见盈的眼皮很快便掀起来了,然而见四下无人,他眸中闪过些困惑的神色来。
游肆又抬手布置了一个屏声的阵法,这才开了口道:“薄大人,是我,九巍山的游肆。您只管应声,我已用了点方术。”
那点困惑很快便褪去了,留下了无波的井水。“游公子伤势方愈,还为老夫走这一趟,且坐罢。”游肆这番阵仗不似是为了救人,薄见盈便单刀直入问道,“想来按察使司已开始查案了?”
“大人收留我一月余,应该的。”游肆在他对面坐下,“魏公子被按察使司的人叫去参与堂审,齐小姐也跟着去了,我来问问您当时是什么情况。”
“元进本无官身,叫他去是为了什么。”薄见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却暂且按下了这疑惑,回忆起不久前发生的场景,“这宴席本是魏大人所设,宴中略略谈起在杨府发现了一份安训理的毁堤案案卷,这便是二位大人接下来去长庆城调查的原因。之后萧大人问店家要了壶暖酒,便是饮过暖酒后,萧大人突而起身,竟向江大人脖颈间掐去,纵老夫与魏大人力阻仍不得其法。”
“好容易将萧大人拉开,然江大人已然气绝身亡,其后萧大人亦倒地抽搐,最终竟也口吐白沫而亡。”薄见盈说到此处也难得唏嘘,“老夫做官四十余年,所历颇多,也未曾有过今日之遇。”
“可是酒的问题?”游肆想了想问道。
“在场四人无一不饮。”薄见盈摇了摇头,“魏大人亦坐在萧大人身旁,缘何他只攻击江大人?此乃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他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对面:“其后魏大人差人报官,等待之时,老夫与之勘察过一遍现场,或许是老夫二人见识浅薄,萧大人并不似中毒发狂,倒像是——游公子,你们九巍山可有如你一同下山之人?”
“……”游肆很清楚九巍山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个幌子。幌子的意思便是,除非当代主角主动去九巍山寻找什么问题的解法,帝姬才会虚构出一个仙人来应对,否则九巍山照常理说,只是一座山而已。
既然是空山,那便不会有什么奇能异士,帝姬的世界观也并没有这样的设定。所以游肆明白薄见盈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有。”他斟酌着道,“如此说来,还是我去一趟现场为好。”
“有劳游公子了。”薄见盈道,“老夫与魏大人被如此软禁反而安全,烦请转告内子与元进勿念。倒是游公子要多加小心。”
游肆点了点头,又猛地想到薄见盈看不见自己,轻咳一声道:“薄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即刻出发。”
“安训理乃是朝暮楼凝秋之父,那份卷宗本该被收在按察使司中归档,然而却在杨融府上被发现,必然极重要。”薄见盈便补充道,“只是席间二位大人并未提到如今卷宗在何处,老夫与魏大人在事发后寻亦无果,若游公子有法子,便代为一寻罢。”
游肆这次道了声好,和薄见盈道别之后也就离开了此地。
他本打算依照与薄见盈所言,去案发现场调查的。然而思索一阵,却又觉若此事真有平淮那人参与,他若离齐暖太远只恐会生变,于是转而拿出了齐暖的那个锦囊来……等等。
齐暖是主角,他作为铸造者很容易定位她的位置,所以之前他能提前猜测出她的路线并据此来制造偶遇。
但是他在向齐暖要她的定位时,却完全忘记了这一点。
游肆站在大街上,看了看手中的青色锦囊。潞川这两日总是下刺骨的寒雨,此时虽天而未雨,但想必距离下一场骤雨也不远了。
“……是我上了年纪吗?”他复而抬头望向压城的黑云,神色却是比薄见盈还无波而旷然的平静。
还是,这也是一个“巧合”?
“各位大人明鉴啊,小的给大人们上的酒那就是咱店里酿的竹叶青啊,和大人们非亲非故的,咱们怎么会害大人呢是不是……”
游肆刚用着隐身术法来到齐暖身边时,便听见厅堂里醉香居店小二哭天恸地的伸冤声。
齐暖虽无官位,但可能因着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坐在了右下首第四位的位子上,魏衡观坐在她的对面,虽隔得并不算太远,然而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交流沟通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她腰杆挺得笔直,神情严肃冷凝,显见是听得认真。游肆见她模样,先在她周身设了个隔声法阵,随后才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齐暖将手肘贴在红木椅把手上,以手掌扶面,掩盖住了微启的唇:“你来了,如何?”
游肆便把情况与齐暖大致一说,然而齐暖却轻皱眉头:“薄大人说萧大人并未中毒?可依方才仵作所言,萧大人身上是中了五石散并鸩毒的。”
“……那在现场可有发现这两种毒药的来源?”游肆本能地觉得这两种毒药的药效似乎与实际发生状况不同。
“就在萧大人所饮之酒的杯中。”齐暖道,“反倒是其他三人以及酒壶中都未查到毒药的痕迹,这倒也能勉强解释为何只有萧大人一人发了疯。”
她看样子也是不太相信这个结论的。游肆扫了眼混乱的现场,问:“目前堂审又是什么情况?”
“争论的焦点在于这毒是什么时候所下,又是什么人所下之上。”齐暖便回答道,“那酒杯是店小二一并拿来的,实际上在饮酒之前还被四位大人用来饮茶,饮后也并未见异样。事发后按察使司带走薄、魏二位大人,仵作对现场进行勘察,这才在萧大人的酒杯杯壁之上发现了毒药。”
游肆托腮陷入了沉思。能将毒下在杯壁之上,显见是早有预谋,然而店小二拿杯子有很强的随机性,下毒人怎么能保证一定会将毒下给萧慜、又使得萧慜正好发疯掐死了江述呢?若说这是偶发事件,那为何中毒者与死亡者正好是下午将要出发去调查案情进展的江、萧二位,而非是薄、魏两位?
或者将思维跳脱出常规来看,此事若真有平淮那人的手笔,那她所倾向之人倒很明显了。只是杀了两位京官,纵然可以保住沈梓文一时,然而将事情闹这么大,又真能护他一世吗?
以她的能力,杀四个人都绰绰有余,为何最后还剩了两个人?是心软、不屑一顾,还是另有所图?
他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薄大人怀疑此事背后有九巍山之人手笔,你如何看?”
“既然起先杯中无毒,起码是在倒酒后才有了毒,在场始终就只有四个人,总不能是江大人下了毒吧。”齐暖稍稍换了个坐姿叹了口气,“神君,在没有新证据且用常理讲不通时,也就只剩下那一种可能了,不是吗?”
游肆正欲说些什么,然而厅堂首座坐着的江南按察副使孟盏忽而开口打断了堂下店小二的哭诉,“好了,你的情况本官也知道了,重复的也就不必再说。”孟盏皱了皱眉头道,他蓄了一把白黑相间的胡子,此时抬手捋了捋,复而转头问右侧之人,“寂石,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若无,我便派人去请薄大人、魏大人与沈大人。”
张克梦还没开口,坐在孟盏另一侧的严钧却忽而开口道:“孟大人,这案子与薄、魏二位大人直接相关就算了,怎的还要把沈大人请过来?”
他语带不善,张克梦显然是早有领会,并未置声。孟盏作为主审人只得道:“我最初接到案子之后便问询过薄大人,死者曾在席间谈起沈案下步调查方向,虽无直接证据表明沈大人与此案有关,然而此事沈大人亦算有作案动机,请之一来按察使司,也只是正常的审问程序。若沈大人当真无辜,也不过走个流程罢了。”
严钧冷哼一声道:“如此重的案子,未到堂审之时,主审官竟与嫌疑人私下沟通。孟大人,你这不合规矩,我是要参你一本的!”
一旁的张克梦于此时开口道:“严大人这话言重了。孟大人问询时,按察使司的几位大人都在,算不得私下沟通。”
“既然如此,那还请三司的副官来共审作甚,你们按察使司自己解决此事不就好了。”严钧怒极反笑,“你们自己先不守规矩,也怨不得别人有异议吧——不就是去请沈大人吗?来人,去沈府请沈大人去,我便要看看你们能审出来什么!”
这显见是越俎代庖。孟盏与张克梦面面相觑,都从对方面上看出了无可奈何来,孟盏只得也叫了按察使司的人,去请薄见盈与魏将从去了。
“我想我得去现场与尸体处看看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器外因素的影响。”收回视线来,游肆与齐暖这样讲着他刚才没来得及说的话,“但是你这里我总归放心不下,所以还是给你个神器吧。”
他终于下定决心,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在掌中凝出了神器投影来,两只一模一样闪着蛤蜊光的银色贝壳就这般出现在了他的掌心里。
“好。是什么?”齐暖看不见他,自然也看不见他手中的东西。
“算是个耳环,你我各自一只,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声音。”游肆倾身下来,“别动,我给你戴。”
靠近了才能嗅到,齐暖身上有股幽兰清馥的暖香。她的耳垂很薄,正中间有个耳洞,被磨得不小,显见之前也是经常戴耳饰的。
她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动作,然而当游肆的手碰到她耳垂的时候,她的耳廓还是不可避免得红了起来。
“大小姐害羞时倒是新奇,旁人都是从耳垂红起的,你却是从耳廓。”游肆怕她觉得不好意思,便先扯了句别的。
不知为何他此言一出,齐暖的身子轻微地抖了抖。“聒噪。”她嗔声也不似先前那般冷静,“戴好了吗?”
“好了。”游肆笑道。他的手自然是极快的,给齐暖的左耳戴上之后便也顺便给自己的右耳戴上,“需要的时候就喊我一声,不想让我听见你这边动静的话,摘下就好了。”
齐暖抬指拨了拨耳边新出现的耳饰,沉默了片刻还是道:“多谢神君,不过这是第九次了。”
“嗯。”游肆应声,“之后我大概还会再召唤个储物的神器来,此后的那六次,如无意外应该就不会再用了。”
齐暖不置可否,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去吧。一切小心。”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