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黑色的轿车穿行在道路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车灯划破黑暗，照亮前方的道路。

司机在上车之初询问了地址后，便在驾驶位与后座之间升起了挡板。

后座，裴延正低垂着头，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吴老板。

短信内容简单概括了下今日与樊城的会面，以及樊城将会在接下来几天内联系他的可能性。

同时告知，他已完成了合同相关事项，后续的事情请自行小心处理。

收了手机，裴延才发现身旁的小姑娘一反常态地安静。

她似是累了，窝在座椅内，头靠在车窗上，正懒懒地面向他的方向发呆。

车内很安静。

车子四平八稳地行驶在静谧的街道上，只有偶尔有车辆掠过时，才能听见低沉的引擎声和轮胎与路面摩擦的声音。

裴延放轻了声音，“累了？”

只是他哪怕刻意放轻声音了，顾谙仍是被惊了一下。

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就像被惊扰的蝴蝶将要展翅一般。裴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下一刻便看到蝴蝶翩跹，朝他望了过来。

夜色中，小姑娘的眼眸清澈明亮，在见到他时弯了弯眉眼，甜糯的嗓音里含满了笑意，“你忙好了？”

“嗯。”裴延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稍作停顿后又道：“今天抱歉，我没想到他们会直接找过来。”

“我知道啊，你本来是打算带我吃点东西，然后快快将我送走，好自己登门拜访的嘛。”顾谙伸出手将不听话的发丝勾回耳后，得意地皱了皱鼻子，“但怎么办呢，我向来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正愁着该怎么才能赖着一起去呢，就被我给直接撞上啦。”

她神情灵动又鲜活。

裴延看着看着，眸中就不免晕染上了笑意。

“不过啊，樊天华他爸是干什么的呀，他家的那群人，看着……嗯，不太好惹。”

裴延瞥了她一眼，“你刺激他们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他们不好惹呢？”

顾谙被怼，难得哽了一下。

正常情况下，她是不会去做这种以卵击石，以少对多的蠢事的。但是当时是正常情况吗？

他进去了就不出来了，也不知道在聊什么，聊到天都黑了。

她总得想办法把人给逼出来吧。

“不讲这些伤感情的话了，你跟我说说呗。”顾谙挥挥手，然后期待地望着裴延。

她真挺好奇的，在她以前的记忆里，裴延和樊天华没有交集，而且她自己好像也没听过樊城这个名字。

可看今天樊家那架势，又不像是什么没存在感的甲乙丙丁。

大家都是康城人，知根知底的，这种人物她应该不可能没听说啊。

裴延却没有按照她所预期的为她答疑解惑，反而又重新扯回了刚刚的话题，“他们人多且强壮，而你势单力薄，谁是弱势的一方，这很难评估吗？”

顾谙一愣，他这是在训斥她？

“我进去前，提醒过你，让你和樊天华待在一块。他是樊城的儿子，樊城的那些手下不会没事找事去招惹他。”

“以樊天华的性情，你完全能拿捏得住。就这么安安分分地等到我出来，做不到吗？”

顾谙扁着嘴嘟囔，“我真的是老老实实地坐着等你出来的，可是他一直在吓我，说你在别墅里被打得惨，而且他也真的打到我的胸了，你不是女人你不知道，真的很疼的，那我当然就要踹他了啊。”

说到后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副她最有理，她最牛逼的模样了。

裴延默了默，略过某些字词，又道：“你当然能反击，可是后来你是在故意挑衅。”

这是肯定句了。

顾谙心里暗暗叫遭，看来是都被他看见了。真是的，早不出来晚不出来，怎么就偏生那么巧！

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该怎么甩锅。可想着想着，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啊，她现在面对的可不是裴先生！

她怎么着也不能被17岁的裴延给拿捏住吧！

顾谙眯了眯眼，突然朝着裴延扑了过去。

裴延下意识地伸出手打算将人推开，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双手握拳硬生生地克制住了向外推的力道。

下一刻，小姑娘便毫无阻挡地，重重撞进了他怀中。

裴延的心脏怦怦怦地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了几下。

夜色中，少年的眸光闪烁慌乱，悬于半空的手掌猛然握成拳，好半晌才缓慢向下滑落，轻轻落在小姑娘的腰侧。

像是要防她不慎跌落，又像是要揽她入怀。

顾谙一扑进裴延怀里，便开始哼哼唧唧地呼痛，先是胸部疼，再是胳膊疼，紧接着又是头疼腰疼肚子疼，反正是处处疼。

她哀嚎着撒娇，裴延看着她皱眉，像是看着某道极为棘手的数学题。他的手上举起又放下，似乎想将她推开，但又被她的呼痛声给定在了原地。

顾谙满意地暗暗勾了勾唇。

很好，已经成功出其不意的打乱敌人阵脚了！

接着她又使出自己的拿手好戏——恶人先告状。

顾谙用食指顶着裴延的胸膛就是一顿戳，“那你呢，樊城可是外面那群人的老大，他只会更危险啊，你个高中生不好好读书写作业，为什么要掺和进这些事情里面？”

“你要是真被那个什么陈哥打一顿，你难道要顶着一脸伤去学校让别人围观吗。”

顾谙想起了那个KTV男同学的爆料，她半眯着眼睛，半真半假的怒意突然就有往真的方向转变的趋势了。

难道就是因为这次？

裴延不自在扯下她的手，“不会的。”

顾谙怒，“怎么不会！”

裴延极力忽略小姑娘在怀的怪异感，缓了缓，才冷静的分析，“我对樊叔能有什么威胁，他多的是法子对付我。我如果在他家被打，只会为他带来麻烦。”

顾谙抿着唇，当然知道他分析得都对，可是这段对话难免让她又想到他之前被打的那副凄惨模样，一口气哽在心口，吐不出，咽不下。

最后只能垂着脑袋坐着生闷气，活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生着闷气的人仍旧不忘为自己辩解，“我也是有理智挑衅的，首先那个光头带的人不多，其次樊天华一直护着我，最后，我也已经构思好了逃生路线。所以不会有事的。”

裴延张了张口，但看着怀里小姑娘连头顶的发旋，都透着郁闷的模样，最终还是将质疑给咽了回去。

再开口时，嗓音里就夹杂了些安抚，“嗯，你构思的是哪条逃生路线？”

顾谙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微微抬头看他，“我打算从右边的窗户里跳进去，我仔细观察过，窗户边上放了个大桶，我跑过去，将桶翻过来，再爬上去，整个过程应该不会超过三秒。”

裴延见她认真地说着些天马行空的事情，眼里不由又染上了笑意。

顾谙看着他，只觉得真好看呀。

她最爱裴延温柔笑的模样，只对她温柔，只对她笑。

良久，她轻轻地开口，声音轻柔的像是怕惊扰了在夜色中绽放的昙花一般，“裴延，你疼吗？”

你被打的时候害怕吗？痛苦吗？渴望有人来保护你吗？

她在问此刻的裴延，也在问那个不知吞下多少困苦，终于长大，变得强大的裴延。

顾谙眼里的情绪太多，裴延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然后轻轻拍了拍她，“你先起来。”

被赶的人磨磨蹭蹭地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裴延看了眼窗外，发现已经快到兰亭锦上了，他提醒道：“快到了。”

顾谙没有理会，仍旧专注的看着他。

他的半边脸隐于黑暗，车子行驶中路灯的光阴如同流水般从他的脸庞上流淌而过。

在车辆停下来的瞬间，她的手指缠上他的衣袖，道：“要不你别回去了吧。”

裴延的目光在她认真的眉眼处一扫而过，手里又摆弄起了手机，“我发现你总是热衷于阻止我回家。”

顾谙不喜欢听他称那个地方为家。

在她心中，安城的那个家，才是他们真正的家。

她沉默了一会儿，第一次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过完年，我会去找一份工作，我有自信不会太差，薪水也不会太低。养活我们俩足够了，到时候我租个房子，你搬出来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没有别的意思，你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就是一起住在这个房子里而已。”

裴延没想到她竟有这种想法，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皱着眉，严肃道：“你想什么呢？”

“我只是想……”

“无论你在想什么，请你停止。”裴延的眉头几乎要拧成结，“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不可能和你住在一起，更不可能让你去打工，让你养着。我有自己的家，就算它再烂，我也没有轻易离开的打算。”

“而且，你不读书了吗？”

“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之前说的明年夏天前都不离开是什么意思？”

“你是打算离家出走吗？”

“不要家人，不要朋友，背井离乡地一个人在外游荡？”

依她对裴延的了解，顾谙在说出口前就知道，这件事裴延很难答应。所以之前，哪怕她满脑子都在盘算着怎么将裴延从那个人身边给偷走，让他能离那些危险与暴力远远的，她都没有向他透露出一丁点。

可裴延的抵触，仍旧超出了她的预期。

而且他的最后一句话，真的狠狠戳中了她。

一个她一直不敢去深想的问题，在此刻，突然被清晰明白地摆在了她面前。

再不容她躲避。

如果她一直回不去，如果她从此没有亲人同伴，如果裴延不再是裴先生，如果他们的爱情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那她，该怎么办？

顾谙鼻尖泛酸，眼底的泪意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

她猛地转身拉开车门，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