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裴延礼貌拒绝了司机送他回家的建议，他走下车站在兰亭锦上门口，遥遥凝望着顾谙消失的方向。

新年期间的兰亭锦上装扮得格外热闹，两旁的树木上挂满了闪闪发光的彩灯与彩球，不同颜色的灯光交相辉映，将这里打造成了一个璀璨的童话世界。

而他站在这个世界之外。

凛冽的冬风吹拂着他的脸庞，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影在街灯下显得清冷又孤寂。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连保安也奇怪地频频侧目。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可是两条腿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似的，执拗的扎根在原地。

裴延无法克制地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忆着方才的场景。

自他说出那番话后，小姑娘起先是怔愣，然后脸色的血色刷地一下褪了个干净。

眸子刚触及到他的视线，就像受惊的小鹿般急匆匆地躲避。

那一眼里有惊讶，有不解，有难堪，甚至带着些恐惧，但更多的是受伤与迷茫。

少年人大多与初生牛犊一般，做事勇敢却冲动，往往不顾后果。

可他不是。

他总是三思而后行，他总是会在事情最初就去设想最坏的后果，所以他极少后悔，也不喜后悔。

但此刻，裴延却任由悔意一波一波地涌向他，冲刷淹没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哒哒哒地奔跑着，跑过草地上的石子路，穿过大门处花岗岩石砖路，最后踩上大门外的柏油路，伴随着急促的呼吸，毫不犹豫地直直扑向他。

裴延猛然抬头，那道纤细的身影清晰地逐渐放大在他的眼眸中。

他的身体比脑子反应得更快，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迎上前，将这道义无反顾奔向他的身躯紧紧纳入怀中。

这是小姑娘今晚第二次这样重重撞入他的怀中了。

裴延如释重负般地喘息着，手臂用力到颤抖。

强烈的失而复得感，让向来理智淡漠的少年，连眼眶都微微发热了。

“刚……咳咳咳，咳咳……”急速奔跑后骤然开口的小姑娘不慎吸入冷风，呛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裴延赶忙松开她，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帮她顺气。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小姑娘，眼里还含着剧烈咳嗽后的湿意，双手却急切地拽着他的衣襟，道：“刚刚不算，我，咳咳，我要重来！”

裴延不解的看着她。

顾谙深呼吸了几下，然后拍了拍胸脯，将那股咳意给拍了下去。

“你刚刚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重新再问一遍。”

裴延抿着唇，眼里带着明显的排斥，久久不愿开口。

顾谙忍不住催：“说啊。”

裴延此刻根本无法拒绝她。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声线紧绷地重复：“不要家人，不要朋友，背井离乡地一个人在外游荡？”

顾谙看着他，眸光柔软，神色认真地回答道：“不是一个人。”

她笑着，如冬日绽放的寒梅，孤独清冷，却饱含希望与勇气，“这里有裴延啊。”

所以，我还会重新拥有家人，也会重新拥有爱人。

我坚信。

裴延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他可能不理解她这话背后的意思，可是他却能从她这话里得到一个清晰的认知。

她觉得他的存在，很重要。

“但是你今晚的发言有点不友好哦，戳中我的伤心事了，戳的我差点都要哭了。”顾谙反手指着自己的眼睛，噘着嘴批评。

“不过，我原谅你了。不知者不罪嘛。”顾谙踮起脚尖，很努力地抬高手臂，轻轻摸了摸裴延的头顶，“我只是很短暂地离开了一下，现在，我回来啦。”

所以，你不要跟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好吗？

她刚刚其实没有跑远，人在慌张的时候总是容易出意外，她才刚跑上草坪上的石头路，就因为重心不稳摔了一跤。

只不过那个地方暗，边上又都是植物，不走到跟前，根本就看不见那里有人。

可她，却能一直看见他呢。

这么冷的天，就这么傻乎乎地站着，头发也被寒风吹得乱糟糟的，可偏生就是那么执拗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真的很像是被主任抛下，但却一直在原地等着，渴望主人回来接他的小狗狗啊。

把她都看心疼了。

就连此刻也是，哪怕少年面上神情已与平日里一般无二，可他的眼神却始终执拗地停驻在她身上，不肯稍离。

顾谙想了想，抓过他的手，将人往避风处的角落里拉去。又将他的手搓得重新热乎起来后，她才抬头看他。

她轻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生气啊？”

裴延的眸子很明显地颤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顾谙没有放过他，向左移了半步，牢牢地侵占在他的眼眸里。

冷静下来后其实很容易发现。

裴延不是那种喜欢评价或批评别人的人，就算有意提醒，也不会选择特别尖锐或激烈的措辞。

倒不是因为他天性良善，而是因为他是天生的商人。

裴先生曾说过，商人逐利，天生就懂得趋利避害，圆滑处事。

他们从不与人深交，但也从不主动与人撕破脸。

或许是顾谙的态度太过坚持，又或许是埋在心中的疑虑与不满压抑得太久了，而这个夜晚这样静谧绵长，太适合一些情绪疯长。

他们安静地躲在这个避风的角落里，半步外就是呼啸的寒风。

裴延的喉结滚了滚，他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倚靠在他怀中的小姑娘，终于哑声问道：“他是谁？”

顾谙一愣，“什么？”

“那个与我长得很像，与你很熟的男人。他是谁？”

顾谙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逼出这样一个问题。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后面是坚硬的墙壁，退无可退。她讷讷道：“什，什么意思？”

裴延笑了一下，可这笑意刚达眼底就被消融在了一片幽深中，他轻轻抬起固定住顾谙的下巴，食指虚虚描绘着她的眉眼，良久，才缓缓叹息道：“你知道吗？你真的很不会说谎。”

“更糟糕的是，你还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嘴里叫着我的名字，眼里，却在呼唤他。”

此刻的裴延全然褪去了下午小院中那鲜活的少年模样，甚至也不像若干年后，事业有成从容淡定的裴先生。

反而，反而有点像……

……有点像大学时期的，裴师兄？

顾谙的眼睫剧烈颤动着，下意识地想要偏过头，可却忘了自己的下巴仍被控制在人家掌中。

无法躲避的顾谙，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这双有点熟悉的眸子。

大学时期的裴延风头很盛，哪怕在全国数一数二的安大，他也是那个绝对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顾谙刚进大学时，就经常能听到这位师兄的种种事迹，同宿舍的小姐妹们更是兴奋的从0到1地为她科普。

可能是因为听得太多了吧，反而让她觉得不真实，导致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莫名笃定地觉得这位师兄名大于实，而那些传闻不能尽信。

所以到后来，当她真的接触到了这位传闻中的裴师兄，她才会那样的震惊，震惊到连心跳无法遏制。沦陷得那样迅速，几乎是一瞬间，这个人，就占满了她的整个未来。

她没有骗少年裴延，他们的初见的确是在那幽暗的酒吧后门。

是他出手相救，才免她卷入一场踩踏事故。

最初，她并不知道这位救了她的少年，就是轰动安大的裴延。

只是单纯见色起意。

只不过与其他很多女孩不同的是，她真切付诸了行动。

等到她终于能将她追的少年与传闻中的裴师兄画上等号时，她已经做尽了丢脸的举动。唯一能够让她稍稍感到慰藉的是，裴延很少出现在学校里，也不太愿意活动在一些热闹的圈子里，所以她的行动向来都是在私底下悄悄进行着的，并没有被人拿到可以在安大八卦论坛内屠版的素材。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后知后觉的感到羞耻啊。

所以很是躲了裴师兄一段时间。

可顾谙虽然躲着他，周围却处处都是他的消息，比如某某女神拦路告白啦，比如某某项目被收入囊中啦，甚至是他难得参加了一次公开选修课，都能引起一片迷妹的热烈反响。

而她也从一开始的尴尬旁听，到后来毫无波澜，甚至还能参与讨论几句。直到后来听到他创业受阻，融资困难的消息。

她当时真是一腔孤勇啊，跑回宿舍翻出爸妈才给的买房钱，就去他们初遇的地方找他了。

半个多月未见，再次在熟悉的地方见到他，哪怕只是背影，都让她觉得心生欢喜。也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念他。

白天的酒吧并未营业，连服务生也只有寥寥几人，这里褪去晚上的疯狂喧嚣，显得有些安静寂寥。

裴延懒懒靠在吧台上，向来滴酒不沾的人，破天荒地点了一杯最烈的酒，精致的酒杯被他随意捏在手中缓缓地晃着。

而他听见动静，也没有什么反应，直到她出口唤他，他才微微侧头斜眼扫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那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放肆与危险，那一眼看着随意，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顾谙当时惊得差点以为认错人了。

不过哪怕心中惴惴，还是捏着银行卡说明了来意。

可回应她的却是裴延的一声嗤笑，他掀着眼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眉眼中带着极为少见的邪气。

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像极了方才的少年。

顾谙还未回忆完，下巴就传来了一阵钝痛，顾谙一抬眼就撞进了裴延暗潮汹涌的眼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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