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兰亭锦上五幢别墅，一楼南面的某个房间。

阳台的门没有关，白色的纱帘被冬日夜晚寒冷的风吹得飞扬。

屋里没有人，只是床边东倒西歪倒着几个空纸袋子，雪地靴棉衣棉裤一路铺到了浴室门口。

而浴室内正传来了哗哗水声。

约莫十来分钟后，水声骤停。没一会儿浴室门打开，顾谙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里面走出来。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浴袍，浴袍前襟交叠，用一根同色带子紧紧系住。可是她身上的浴袍明显大了，衣领在动作间不断滑落。

顾谙调整了几次无果，索性就随它去了。

她光脚踩在地上，行走间熟练地将刚刚随意扔在地上的衣服鞋子，都踢到了墙边角落里。

一路径直走到桌旁，拿起水杯一下子一饮而尽。

温润的纯净水从喉间一路向下，无声地滋养了干旱的稻田。她舔了舔唇瓣，不满足地又倒了满满一杯。

两杯水下肚，她才终于觉得缓解了渴意。

顾谙脚下一转，走到阳台。她唰地拉开了白色纱帘，室外的冷风毫无阻隔地迎面而来。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就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舒爽。

这个别墅里的地暖烧得极旺，光脚踩在地板上都觉得烫脚。

她此刻站在阳台与屋内的交界处，前半脚掌冰凉，后脚跟则火热。身体内的灼热迅速下降，被热水蒸腾得泛红的脸颊也逐渐缓和。

顾谙倚靠在门框上，看着隔壁的阳台上倾洒出来的光线。

她知道，裴延就在那里。

她眼前不自觉浮现了刚刚在客厅对峙时，那少年的模样。

发色墨黑，肌肤瓷白。他目光灼灼，言语笃定。

他和她的裴先生那般相似，聪明又敏锐，几乎将顾谙的心思说了个九成九。

可是他却又那般柔软。

如果是再成长一些的裴延，哪怕是在上大学期间他们热恋的时候，顾谙觉得他的措辞都不会这么委婉。

让我很不舒服……

顾谙忍不住垂下眸子，抿着唇笑了一下。

从她遇见裴延起，她见到的，听到的就都是对这位师兄的夸赞与敬仰。哪怕有遇到嫉恨贬低的声音，可是他们都无法否认裴延的能力与成就。

这是她首次见到这位还不那么“厉害”的裴延。

咚咚咚。

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在身后响起。

顾谙的思绪被打断，可浮现在眸间的浓浓笑意与柔软却未消散。

她噙着笑意走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刚刚见过的张可润家的刘阿姨，她手里提着个篮子，里面是那些裴延给她买的衣服。

刘阿姨礼数很周全，她微微欠身，声音轻柔：“小谙，我怕你要换洗，就先将轻薄的衣服洗净烘干。剩余的毛衣外套，我明天一早再给你送来，你看行不？”

顾谙伸手接过，点着头道谢。

紧接着问道：“刘阿姨，家里有医药箱吗？”

刘阿姨一愣，也没在顾谙身上多看，应了一声就小跑着离开。没一会儿顾谙就见她手里拎着个小医药箱匆匆折回。

顾谙打开门让她进入。

自己则先一步坐在了床尾，微微侧着身，小手将长发拢到另一边，轻轻扯了一下浴袍，本就肥大的浴袍一下子滑落，卡在了臂弯处，露出被水打湿的纱布。

纱布外还沁出了点点红色。

刘阿姨哎哟了一声，赶忙打开医药箱，拿着酒精棉花将自己的手仔仔细细地消毒了一遍，才上手小心地将纱布一层层撕下。

不过好在当时晏红霞包扎得很好，又担心小姑娘碰到便多缠了好几圈。

所以最里面倒是没有打湿。

“还好还好，里头没有打湿。”刘阿姨看着医药箱里犯了难，她只会简单地包扎工作，可不敢随便乱用药。

这小姑娘的一身皮子白皙细腻，摸上去就像是豆腐一样又滑又嫩，她都不敢用力，生怕给碰坏了。

这要是不小心留了疤，这可怎么是好。

正当刘阿姨为难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起初顾谙没在意，却不料裴延的脚步声直直朝着她房间来了，到了门口定住，却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她奇怪地回头望去。

就见那少年目光晦涩地盯着她肩膀上的伤口，触到她的目光才如梦初醒地挪开。

可没一会儿，那视线却又缠绕了回来。

裴延本是来告诉顾谙明天出发的时间，却没想到撞见了这一幕。

灯光下少女肌肤极白，以至于肩膀上的伤痕便显得格外狰狞可怖。青红相交的颜色瞬间袭向了裴延，这无法躲避的视觉的冲击力，震得他瞳孔紧缩。

除了在陈老家清理伤口时，其余时刻顾谙的行为举止都与常人无异，所以他根本没有想到——

那一啤酒瓶的攻击，会在她身上留下这样堪称惨烈的伤痕。

刘阿姨拿着纱布在顾谙伤口前比画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小谙呀，你这伤口没有沾到水，应该不会发炎。这用什么药我也不懂，你看我给你重新换个干净的纱布，明天再让小润陪你去医院重新包扎一下，你看行不？”

顾谙点头：“可以的。”

刘阿姨诶了一下，刚想将新纱布缠上去，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隔开了动作。

裴延居高临下，极为认真地看着伤口。

却发现比他刚刚以为的还要严重，这伤口虽没有沾水，却裂开了一些，沁出了点点血珠。

他的眉头皱得死紧，目光沉沉，嗓音也微微发紧：“你穿好衣服，我带你去陈老那重新包扎。”

顾谙毫不犹豫地拒绝。

她冲刘阿姨点点头，示意她继续。才迎上了裴延不赞同的目光，“已经很晚了，陈老和晏奶奶肯定已经睡下了。”

裴延：“那去医院。”

顾谙摇摇头：“外面很冷啊，我不想出去。而且我知道我的身体，明天换药完全来得及。”

少年很是坚持，“开车去不会冷。”

顾谙叹了口气，她是真的不想动弹啊，自从车祸后她就一直在外面游荡。

先不说之前的害怕惶恐，就是在找到了裴延后，直面那些与他相伴成长的拳头伤痕，就令她心潮剧烈起伏。

这两日的光阴这样漫长，她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刘阿姨的手脚很利索，这么会儿功夫就已经为她重新包扎好了。她收拾好了东西，又将顾谙踢到角落的脏衣服拢在怀里，才退了出去。

顾谙懒懒地拉好浴袍，也不管姿势好不好看，左挪右挪将自己挪到了床头的位置。

然后啪的一声关了大灯，只余床头两盏昏黄的小灯。顾谙掀开被子往里一钻一躺一拉，被子就已经遮住了她的嘴巴，以至于再开口时声音瓮声瓮气的，“我要睡了，你快出去吧！”

看完了她的整个操作，裴延紧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知道自己再待在这里不合适，可是那道伤痕一直浮在他眼前，令他进退两难。

“你放心，一个晚上不换药而已，没事的。我比你更紧张呢，我才不要留下难看的疤……”

裴延看着顾谙刚躺下就陷入了被窝，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竟是直接睡了过去。

他最终还是关掉床头的灯，又走了几步关掉了阳台的门，重新将窗帘拉了起来。

室内归于黑暗，而床上的人也发出了绵长的呼吸。

裴延默默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他盯着门板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上了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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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张可润的房门大大敞开着，里面还传来了他与好友开黑的声音。

“卧槽，后面有人，后面有人。”

“快快快，掩护我。”

“别怕，跟过去。”

……

裴延进去站在他身边，张可润玩的是现在很流行的游戏——穿越火线。

没一会儿，张可润就被一枪爆了头，他大骂一声，才发现裴延站在了他边上，正目光灼灼地盯着电脑屏幕。

“——裴哥，来一局？”

张可润也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裴延真的点了头。

他当下眼睛噌地亮了起来，赶忙狗腿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那个一贯冷静自持裴延，年少时玩游戏，还玩得很凶。

他的一手M4玩得出神入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将一个团队赛硬生生完成了单机。

开局不过38秒，裴延就爆了最后一个人头。

他沉默地重新开了一局，等待的时间里张可润连发赞叹，和不间断的彩虹屁。

牛啊，厉害啊，他裴哥真的是太帅啦！

张可润兴奋得眼睛都在发光。

而这一局，裴延没用枪，手上抓了一把匕首，全程靠着极限走位与预判，生生砍掉了对面超一半的人头数。

然后他又沉默地开了好几局。

原本一直沉浸在裴延的极致操作里，不断叫好的张可润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电脑前的裴延控制着屏幕里的人物，手指一触一点间就收割了无数人命，冷漠果断，下手狠厉，杀人不眨眼。

他漠然收割，毫无情绪波动。

张可润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裴哥，好像在生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