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意对陈矅的回答并不意外的原因是,陈矅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正常男人,会有生理需求实在太正常了。他对此并无道德评判,只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他过年那会儿体会过那种不死不休、挥之不去的感受,因此深刻理解对于男人来说,无性的生活是无法忍受的这一事实。
他无意去窥探朋友的隐私,但陈矅似乎对此感到十分在意,眼神闪烁,带着难堪。
为了安抚陈矅的情绪,秦书意故意表现地得十分平静。
在自己暗恋的对象兼好朋友面前谈论这些让陈矅觉得既羞耻又惭愧,但最难的部分已经说了,剩下的就简单多了:“我曾经和他说过我的一些灵感,具体的我忘了,有时我喝多了不清醒。”
秦书意沉吟片刻:“你有没有留下什么手绘稿件之类的?”
秦书意回想起一些细节,举报人提供的证据里,包含了一张手稿,那张手稿的画风和陈矅非常相似。现在想来,或许那就是陈矅自己画的。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吊诡的局面,陈矅被人举报自己抄袭了自己。
陈矅脸色又白了几分:“偶尔,灵感来了或者聊得开心了,我会顺手画出来。可我记不清了……”
陈矅和杨东树是这学期发展成床伴关系的,两人虽然入学就认识,但一直没什么深交,这学期会有交集也是因为杨东树主动接近他。
他回想了一下两人相处的细节,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对自己。
秦书意说起第二个举报人:“现在已经知道,第一个举报人和第二个举报人之间是情侣关系,这会不会是这件事情里的关键信息?”
陈矅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他脑子里一团乱麻。
秦朗那头又查出了点新的东西:“他们官宣在一起的时间是上个月。”
上个月,陈矅很努力地回想,上个月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哦,好像收到一条骚扰短信?
陈矅拿出手机,划了一会儿才找到那条信息,他打开信息内容,转过去给秦书意和秦朗看:“上个月有人发信息给我,让我不要当感情里的第三者。我以为是有人发错了,没放在心上。”
现在看来,发这个信息的人很可能就是他工作室的设计师白莓,也就是第二个举报人。
现在敌人的基本信息他们都已经掌握,但是敌人的动机他们却无法确定,实在是有太多种可能了。
嫉妒?报复?还是利益?
秦书意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举报人,不,诬陷者的动机,而是秦书意如何证明诬陷者发的手稿和设计思路本来就是陈矅自己的。
只要能厘清诬陷者使用的手稿是从陈矅这里非法获取的事实,那么谣言就会不攻自破了。
可这件事要证明实在太难了,凭他们自己的力量是很难有公信力的。
“报警吧。”秦书意说,“警察很快就能查到小石头查到的这些信息,这件事社会影响挺大的,警方一定会会加急处理。”
陈矅有点犹豫:“可是这样的话,杨东树和白莓会不会要去坐牢……”
秦书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是圣母玛利亚吗?”
秦朗也同意报警,但是建议陈矅先在WB发布声明,说明自己没有抄袭,并且已经报案的事实。
陈矅最终还是拨打了报案电话,派出所的人来得很快,还带了一个技术专家。秦书意猜的不错,这件事社会影响大,上级对这件事很重视,要求接手的人员尽快破案。
警察询问了一些事情后就走了,叮嘱陈矅保持电话畅通,让他们等消息。
经过煎熬的两天等待,派出所打来电话,说需要陈矅去配合调查,秦书意和秦朗陪他开车去了辖区派出所。
他们把车停好,陈矅只能自己进去,秦书意和秦朗在外面小花园里等他。
陈曜跟着民警来到审讯室,见到了吓得魂不附体的杨东树。
杨东树见到陈矅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眼圈都红了:“陈矅,矅哥,我求求你,不要把这件事闹大,我、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大的影响!”
杨东树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陈矅听得前言不搭后语,负责审讯的民警说:“杨东树,把你作案过程和当事人讲一遍,再寻求当事人的谅解。”
杨东树吸了几下鼻子,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低着头慢慢说道:“春季学期开学的时候,我创作陷入了瓶颈期,就和一个朋友吐槽。这个朋友和我开玩笑,说我的问题只要把陈矅拿下就能解决了。他说陈矅喝醉了酒最喜欢画手稿,也喜欢说自己的创作灵感,还喜欢喝完酒做……那种事。很适合我。”
杨东树低着头,不敢和陈矅对视:“我承认自己当时鬼迷心窍了,竟然信了他的话,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点子,又能得到灵感又能满足X欲。我从陈曜那里得到了他的很多手稿还有创意,都被我第一时间记录下来并且拍照了。”
“陈矅用了和我说过并画了手稿的一个创意去参加了服装设计大赛,还得了特等奖。我承认我有点嫉妒陈矅,可是我发那个举报动态的初衷只是想要蹭蹭热度,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后面那样……”
“警察叔叔,我真的没有恶意的!”杨东树抬眼看向审讯员,那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看得陈矅直想干呕。
审讯员抬头瞥他一眼,低头继续记录:“不要说无关的话。”
杨东树又看向站在旁边的陈矅,眼泪不值钱地流:“我、我真的只是想蹭热度而已,谁能想到一个冷门行业的比赛八卦会上全国的热搜呢……我要是真的存心害你,那我就会把自己的身份信息藏的更深一点,绝对不会这样一点遮掩都没有的……”
陈矅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简直用力到要把他自己的手掌刺破。杨东树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心上。
杨东树此刻的后悔是因为后悔伤害了他吗?不是,他只是在后悔为什么没把事情做得更隐蔽,更让人难以发现他的真实信息。他后悔的是被发现,而不是伤害本身。他此刻的眼泪是因为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了吗?不是,他只是害怕前途尽毁,社会性死亡而已。他真的没有恶意吗?不,他只是无法承担恶意带给他的反噬。
陈矅闭了闭眼,松开了手。
他问了一个自己还是没想明白的事:“你怎么会认识白莓?”
杨东树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你、你知道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像一条疯狗一样大吼道:“我知道了,是你发现我出轨,所以才故意设计报复我的对吗?!警察同志,这个人故意报复我啊!快把他抓起来!”
审讯员皱眉历声喝道:“杨东树!是你自己说想请求当事人谅解,我们才把当事人叫来的,请你保持冷静!否则审讯暂停,直到你恢复冷静再重新开始!”
审讯员喝止了杨东树,又朝陈矅说道:“要不要给嫌疑人出具谅解书,你自己决定。”
陈矅的声音无悲无喜,像抽干了所有情绪:“请警察同志秉公办理吧。”
他不会再为这种人浪费一丝一毫的同情。
从派出所出来,陈矅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烈日。七月的骄阳白晃晃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柏油路被晒化的焦糊味,明明七月的气温那么热,他为什么还会觉得冷呢?
好想吐。
好恶心。
杨东树恶心,那段关系恶心。
和他做床伴的自己也恶心。
强烈的自我厌恶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感到一阵无力的绝望,世界仿佛失去了颜色,只剩下灰白。
要不把□□里的那玩意儿切了算了,一了百了。
这样就不会被折磨,不会觉得可以通过这种事来逃避现实。
所以其实我是个非常软弱的人吧?
我到底为什么要活着……
“喂!”秦书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急切。
陈矅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差点就地瘫倒,是秦书意及时出现扶住了他,秦书意用力支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秦书意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担忧:“你没事吧,怎么脸色那么差?”
陈曜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他难受得说不出话,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秦书意看出来他不想开口,没再和他说话,沉默着和随后赶来的小石头一起,扶着他往车边走。
上了车,又坐了一会儿,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刺眼的阳光,陈矅总算是缓过了劲儿来,但那份沉重的自我厌恶感并未消散。
他对着两双好奇的眼睛,打哈哈:“那家伙嫉妒我的才华,还想让我给他出谅解书,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我没同意。”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内心的千疮百孔,笑容却无比僵硬。
秦书意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他本来还担心陈矅会同情心泛滥,现在看来一切正常。
他拍了拍陈曜的肩膀:“做得对。”
对了,还有……
“他和白莓什么情况?”
陈矅根据已知条件合理推测:“我猜是杨东树脚踏两条船,被白莓发现后,他骗白莓我是第三者。所以白莓给我发那样的短信,还在我出事的时候落井下石。”
现在整件事的细节都已经明了,目前看来陈矅的清白肯定是能洗清的。秦书意呼出一口气,这几天大脑里随时绷紧的弦终于松开了。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出了口气。
边上的小石头一直很安静,陈矅有点不习惯。平时只要两人同时在场的情况下,小石头都会呛他两句。可这次事件以来,小石头一直很积极地帮助他查找真相,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陈矅不由得有些感动,小石头平时不待见他,但是关键时刻还是很关心他的。
陈矅如果知道小石头内心的真实想法,肯定不会如此盲目地感动。但他此时心理正脆弱,感动的情绪控制不住地蔓延。
坐在后排的小石头关注的重点,从来不是陈矅被诬陷了,而是经此一事,陈矅在哥哥心中的形象会大打折扣,以后发展为恋人的几率几乎为0。
他能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这件事表露出陈矅两个致命的缺点:一,陈矅私生活非常随便,哥哥洁身自好不会喜欢这样的人;二,陈矅酗酒的问题很严重,已经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了,哥哥不爱喝酒,对酒鬼接受度肯定很低。这两点,足以扼杀两人之间的一切可能性。这就是小石头这几天云淡风轻不和陈矅一般见识的内在逻辑。
案件很快告破,官方发了通告,白莓引咎辞职,杨东树或面临牢狱之灾。
剧情迎来大逆转,网民们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全都开始心疼起这个又美又强又惨的当事人陈曜,舆论的风向总是如此戏剧化。
陈矅看着自己暴涨的粉丝数量,觉得很可笑。那些曾经辱骂他、诅咒他的人,如今又换上了心疼的面具。
他们眼中的他,只是一个饭后的谈资罢了。他关闭了评论区,不再理会那些喧嚣。
没过几天,陈矅签证下来了,他即将去往异国留学。
送行的人只有秦书意和秦朗,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广播声此起彼伏。陈矅和这对兄弟摆摆手,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走了!别太想我!”
说完,他拉着行李箱,挺直脊背,潇洒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