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年,秦书意的生活乏善可陈。工作室的直播模式已经很成熟,流量也很稳定,秦书意的生活渐渐变得规律,基本就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
六月份的时候,秦书意和陈矅提出了一些新的想法。
“你是说,你想带新人,等新人站稳脚跟后,就退居幕后?”
秦书意点点头:“嗯。我想成立一个MCN公司,培养多种类型的主播,直播行业发展前景挺大的,但是全靠自己身体实在是吃不消。”
陈矅注意到秦书意眼下淡淡的青色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关心道:“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太累了,实在不行停播休息一段时间吧。”
陈矅最近在忙着参加一个国内服装设计类的顶尖比赛,目前他进了决赛,正在全身心准备决赛作品,直播运营交给了别的人去做,对秦书意的情况不是很了解。
秦书意摆摆手:“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服装设计大赛,你都进决赛了,肯定要全力以赴。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也是合伙人,我有义务和你说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但我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让你从比赛上分心。”
其实秦书意最近确实遇到了一些小问题,接替陈曜的直播运营和他还没建立默契,直播时已经出过好几次问题,好在都及时解决了。除此之外,他身体确实是有些吃不消了,长期熬夜、饮食不规律,他已经有了慢性胃病,最近深夜总被疼醒。
他决定慢慢退居幕后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当然从投资的角度来看,成立MCN公司也是目前的市场趋势。
秦书意和陈矅通过气后,很快在公司官微,网店首页和他自己的朋友圈公布了招聘主播的消息。
消息一出,反响热烈。
前来应聘的人很多,秦书意让助理给他们排了应聘时间,方便他白天的时候进行面试。面试间里人来人往,秦书意认真地评估着每一个面试者的潜力。
这天,来面试的人竟然是他的熟人。当那个熟悉又带着点变化的面孔出现在门口时,秦书意着实愣了一下。
荣姐长胖了很多,不见了之前的泼辣和洒脱,多了一些沉稳和从容。她笑着和秦书意打招呼,眼神里是历经世事的平和。
这场合不适合叙旧,秦书意按照流程开始面试,意外地发现荣姐当主播的潜力竟然很大。她的表达清晰流畅,面对镜头毫不怯场,虽然比之前胖了许多,但依然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除此之外,她的态度又大方又自然,很有点豪爽的江湖气,十分适合去做她自己提出的“中老年服装”赛道。
秦书意很干脆地和她签了约,又约她下班后去园区的美食街一起吃饭。
坐在喧闹的大排档里,久别重逢的两人都感慨万千。
荣姐大方地分享了她这一年多的故事。
这故事很俗套,也很不俗套。俗套在于,ktv陪酒女遇到爱情都没什么好结局,不俗套在于荣姐痛定思痛,决定离开那个环境。
她讲述时语气平静,但秦书意能听出那份决心背后的挣扎和勇气。
秦书意知道这不容易,赚过快钱的人,再去干那种一个月几千的工作基本上都很难接受,所以往往会陷入恶性循环。他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荣姐,由衷地为她高兴。
MCN公司的初期人员招聘很快结束,在接受了一个星期的集中培训,一个星期的针对性培训后,各个新手主播便开始了自己的直播生涯。
大部分人数据都很惨淡,很多人因此心态失衡而坚持不下去。那些坚持不下去的人走后,秦书意又招人顶上,如此循环。
直播就是这样,像秦书意这样开播就一路顺利的主播是很罕见的。现在这一行的竞争比秦书意入行时激烈了千百倍,加之新人主播们美貌没达到秦书意这种破次元壁的级别,即使达到了又没有秦书意那么能吃苦,自然很难出头。秦书意也不着急,大浪淘沙,总有适合的人会出现。
这边秦书意的MCN公司开得如火如荼,那边陈矅却没那么幸运,他的决赛的作品被人举报抄袭。
事情是这样的,陈矅的决赛作品在成功摘得特等奖的桂冠之后,第二天就有人在网上说他抄袭了自己的创意,还列出了很多煞有介事的证据,包括一张手稿,一些设计思路草稿,且都有证据表明,这些手稿的创作时间比陈矅的参赛作品早了一个多月。
这件事迅速在网络上发酵,愤怒的网民屠了评论区,把陈矅骂的狗血淋头,“抄袭狗”、“德不配位”、“滚出设计圈”等字眼充斥在陈曜的社交账号下。
屋漏偏逢连夜雨,接着又出现了一个举报者,匿名举报陈矅抄袭工作室员工的设计。虽然第二个举报者并没有提供什么有力的证据,但网民们已经对陈曜产生了很大的负面情绪,因此都笃定第二个举报人说的事是真的。墙倒众人推,舆论几乎一边倒地谴责陈曜。
秦书意清楚陈矅的人品和才华,自然不会信陈矅抄袭这种谣言。看到新闻的第一时间,他心头就涌起强烈的愤怒和担忧。
他第一时间就去了陈矅的办公室。
办公室没人,他又打开卧室门,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酒精混合着呕吐物的酸腐气味猛地冲了出来,秦书意被熏得皱了皱眉。
入目是床边散落一地的红酒、啤酒和白酒瓶子,空瓶东倒西歪,地毯上还有深色的酒渍,整个房间一片狼藉。
陈曜脸色潮红,形容潦倒,下巴上的胡茬冒出来,让他看上去很邋遢,一头红发乱出新高度,不是鸡窝胜似鸡窝。
他浑身酒味儿,正大字形躺在床上呆望着天花板,就像一个放弃挣扎的溺水者。那份曾有的张扬和骄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击垮后的颓败。
听到门开了,陈矅眼珠滑动了一下,和秦书意对视,用沙哑干涩的嗓子慢慢说:“小意,你来啦。”
秦书意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在床边找了个能勉强下脚的地方站定,才说:“你昨晚到今早喝了那么多?你没睡觉?”
陈矅嘿嘿笑了:“我就是想喝嘛。本来想找你一起的,可是你昨天好不容易休息,我就没给你打电话。怎么样,我还是很贴心的吧?”
秦书意此刻想把这个无可救药的酒精重度依赖患者抓起来揍一顿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他揉了揉太阳穴,告诉自己要冷静,陈矅这人情绪问题挺严重的,说不定还有抑郁倾向,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但一遇到事儿就暴露无遗了。去年陈曜从家里出来,要不是他和小石头陪着,八成也要这样喝个烂醉。
“我去给你买醒酒药和早餐,在我回来之前,把你胡子剃了,衣服换了。听到没?”他压下怒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陈矅撇嘴,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嘟囔着:“小意,你现在对我是越来越凶了。”
秦书意只皱眉说:“我最多二十分钟就回来。”说完就走了。
秦书意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陈矅已经按照他的要求把自己收拾得像模像样了,除了头发凌乱了一些。
秦书意给他倒了温水,先让他吃了醒酒药,又把包子豆浆往他眼前一推:“吃点东西。”
陈矅很听话地开始吃早餐。
等陈矅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秦书意马上道:“你怎么想?那个举报人,有头绪吗?会不会是你认识的人?”
他单刀直入,眼神锐利地看着陈曜。
陈矅喝了口豆浆,摇了摇头:“没想法,没头绪,不知道。”他垂着眼,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无力。
秦书意见陈矅一脸的颓废,便想到网上那些评论说什么的都有,有些话难听到他这个局外人都觉得无法承受。他软了点口气:“我叫上小石头,我们仨一起商量下吧。”
陈曜缓慢咽下一口包子,很疑惑:“小石头?他一个小学生能起什么作用。”
秦书意不无骄傲地说:“他很厉害的,几个月前他让我给他报了编程课,老师和我说小石头理解能力很强,很有天赋。我觉得他或许可以帮我们提供点儿技术上的建议。”
陈矅对秦书意的家长滤镜很无语,兴趣班的老师会说那种话很正常,毕竟秦书意交了钱……但秦书意竟然很把老师的话当真,这实在是不符合秦书意的务实性格。好像所有家长都有某种幻想,认为自己的孩子是绝无仅有的天才,这种幻想一般到了孩子上初中就会破灭。
陈矅没忍心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口,也没阻止秦书意给秦朗打电话。
秦书意家离工作室很近,小石头十多分钟后就来了。
他带了个电脑包,陈矅看了下上面的商标,暗暗咂舌,秦书意对秦朗也太舍得了,那是个配置相当高的专业本。
小石头现在已经接近一米七,很难让人把他和小学生联系在一起了,他身形挺拔,面容褪去了不少稚气。
小石头在电话里已经知道了秦书意找他来的原因,一进来就坐到沙发上,熟练地拿出电脑来放在茶几上,一边开机一边和秦书意说话:“哥哥,那篇帖子在哪?”
他的声音比起之前变得低沉了一些,更像一个少年的声音。
秦书意坐到他旁边去,毫无废话地回复道:“在某APP上,热搜第一点进去就是,所有事件细节都有。”
陈矅看着高效对话的兄弟两人,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兄弟俩也太有默契了,这就是人们说的血浓于水?
秦朗眼珠左右滑动,显然是在快速阅读信息,他时而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时而安静沉思,看上去还挺沉稳。
秦书意很安静地陪在旁边,不去打扰秦朗。
陈矅不禁觉得,秦书意或许没有那么强的滤镜,秦朗这样子挺唬人的,看上去智商很高的样子。
半个小时后,秦朗说话了:“我试着追踪了一下发帖人的ip地址,发现ta账号的最后登录地址在滨海大学设计学院。”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惊雷一样在房间里炸开。
“什么?”陈矅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一半因为秦朗说的内容,一半因为秦朗真的查出了关键信息!
秦书意观察着陈矅的表情:“你现在有头绪了吗?”
陈矅回忆起一些事,眉头皱得死紧,口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像是要极力否认某种可怕的猜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秦朗看了一眼陈矅,再次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后来发帖说你抄袭员工作品的账号,最后登录地址是……你的工作室。”
“我在其他常用软件上搜索了一下两个发帖人的昵称,在某个大型社交软件上发现他们互相关注了,而且从动态来看,两人应该是情侣。”
秦朗转过了电脑屏幕,陈矅看到了屏幕上的两个人。
一个人的脸他曾在床上见过好几次,还有一个人,是他工作室的服装设计师。
他们脸贴着脸,笑得那么灿烂。那笑容此刻在陈矅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背叛。
“呕——”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冲上陈矅的喉咙,他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拼了命都忍不住。
秦书意眼疾手快,很及时地把垃圾桶挪到了陈矅面前。
陈矅把吃下去的包子豆浆全吐出来了,又吐出了许多酸水,干呕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他脸色寡白,眼里盈满了生理性泪水,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他接过秦书意递来的温水漱了口,才堪堪忍住那种要把心都呕出来的冲动。
秦书意和秦朗都看着他,等着他给出一个解释。房间里只剩下陈曜粗重的喘息声和电脑风扇的轻微嗡鸣。
他第一次觉得无法面对秦书意的眼神,但是现在的情况,由不得他扭扭捏捏。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那个男的,是我的大学同学,叫杨东树,也是我的床伴。”他说完这一句,忍不住看了一眼秦书意的表情。
秦书意没表现出任何反感,脸上一派平静。那是一种纯粹的、出于朋友立场的关切,没有鄙夷,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厌恶或同情。
这份意料之外的平静,像一把钝刀子,在他本就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又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