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索单薄的背影跟着一瘸一拐的人儿回到府邸,院落前才憋出一句:“冷不冷?”
谢芝葳摇了摇头,问及昨日之事,好似引火线,燕凛才面显怒色道:“你可知阖府上下为了找你都找疯了,兄长他更是在寒风夜里一夜未眠,等了你整整一宿!”
她满心都是绝不原谅他,可一夜未归,听闻他未曾合眼在谢府门前久坐一宿。
忆起那日清晨她一回府,入目便是倦意不止的人儿,在落满地霜的谢府阶前满目苍凉。
好似那一瞬间,她满心的委屈释然化成了歉疚。
她又不说话,燕凛瞧着也心里堵着,良久又说:“兄长此次确是过犹不及,可也是因你事宜肝火大动,失了分寸,我知那不是你的错,却也不该闹成这样,我会去和兄长宽慰一番好好言说,你也莫再置气胡闹了。”
谢芝葳乖乖点头称是,顺着台阶也就下了。
又过了一日,下人们来禀报。
静谧的阙芳阁内宅发出一句失声惊问:“去洛山?”
谢芝葳神魂都跟着颤了颤,“我不去。”
采曲挺起胸膛道:“小姐你不得不去,此行是为小姐母亲忌日拜祭,先前煌山一程你已经言行失当,容先生在全府上下声威尽显,难得破例让步不再追究,况且这是二小姐提出来的,你不去是会被议论不孝的!”
原是谢千金的忌日。旁人不清楚,谢芝葳容彦谨不外如是,谢景倾却是再知晓不过。
可洛山一行牵扯前朝余孽,当朝权位纷争掺杂其中,原剧情这个部分可谓是女主的高光开局,但于炮灰体质的谢芝葳来说,这绝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畅快旅途。
从煌山改去洛山的事板上钉钉,就连采曲都深知不可违逆,谢芝葳万念俱灰,恨不得撞墙在梁柱前屡屡抵额神伤。
老天似乎在和她开玩笑,她明明与女主升级打怪的高光时刻无关,却因为自己画蛇添足无端生事,活生生将自己绕进去。
憋屈的是就这么巧合,没有人为只有意外。
想到这她已然接收现实,只在临别家宴上,忽然开口向先生讨要簪子。
容彦谨肉眼可见愣了愣,诧异转瞬即逝,淡淡发话:“上面既是沾了不改沾的东西,便丢了罢。”
谢芝葳知道这不改沾的东西是什么,是凌启城这条人命,说来确实有些晦气,可她还是道:“这只簪子是我及笄冠发,先生亲赠,我不觉得它晦气先生不若还给我罢。”
容彦谨又愣了,空气莫名无声静滞。
是微有难解意味的再次开口,“既是这般舍不得,那便等你们去洛山,请崇福寺里的高僧大德设坛做法,祛邪去晦,你再取回。”
*
是秋末。
洛山崇福寺常年来香火旺盛,福客如流水,重在祈福灵验,一盏天灯更是金银难求。
谢府浩浩汤汤的车队人马启程往孤山去。
燕凛因她受累不久就归回禁苑,容彦谨依旧忙得分不了身,所以此行就只有谢芝葳和谢景倾两人,先生派遣众多护卫跟随,更是让平日最近身重用的张管家一道随往。
谢芝葳中途瞥了好几眼随行马车边端正屹立的管家,总觉得容彦谨是多派个靠谱的人儿盯紧她。
任她胡闹惯了,不得不防似的。
舟车劳顿,她与谢景倾分两辆马车乘坐。
中途挑起车帘,路程坎坷车马悠缓行驶着,并不疾然,沿途风景更是青绿怡人。
许是赶了大半天的行程,出了安都城门已经是上山的路,行路一改平缓,颠簸的不像样。
“阿砚,你去叫张管家停一停车队休息会儿吧,马车颠的我不舒服,我想歇一会儿。”
她掀开门帘,阿砚伤势好的很快,如今已然能驾马驱车,他坐在车儿板上握着缰绳,闻言先是担忧的看她,随后忙按照所说的歇停马车。
谢芝葳下车修整,一行人围上来慰问,谢景倾听闻也是走过来观望,她好似并不受马车颠簸影响,全无恙色。
“长姐遭罪了,若不是行宫赏芳宴上提到寺庙祈福,我也不会想到母亲忌日来此洛山拜祭。”
下人拿出随行备好的茶水,谢景倾先一步接过递到谢芝葳手中。
“你话说如此,其实不止是为母亲忌日,还是为我找补。”谢芝葳抬眼看她,那日谢景倾去找容彦谨应当就是想借洛山拜祭之行为她填补煌山思过之事。
可惜她说晚了,也好在谢芝葳不按套路来惯了。
但若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谢芝葳就乖乖去煌山修心养性了,如今卷入到更大的是非中,她追悔莫及。
二人又是默契心知,谢芝葳吹着山野清风,又听身旁之人勾起话题问道:“听闻这崇福寺祈福灵验,挡灾祛病,此番先生的意思是说为你去去近日晦气,不止是为母亲。”
身旁之人却是顿了顿,点头叹声道:“我最近却是挺晦气的。”
倒霉事不断。
闻言谢景倾嫣然笑了笑,又觉得这般作态不合适,扯开话题道:“长姐知道,这崇福寺最灵、香客求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她摇头示意并不知晓。
少女接过瓷杯,又倒了一杯水递过,谢芝葳却是推回去示意不用了,听身侧少女兴致使然一般解惑道:“听闻求得最多是姻缘与功名,最灵验却是福寿子嗣。”
而谢芝葳还在反胃,抚着胸口顺气中,闻言脱口而出,“你信佛?”
说到信佛,她又忽然想起容彦谨,他常年身居佛堂静祠,不过倒不是真的信这些,手上太过生死交涉的人儿,面上总爱扮出副清心寡欲远离纷争的佛子模样。
远看不容亵渎,才会教人不敢走近,发现隐秘污秽。
她随口一问倒换谢景倾愣了片刻,身旁长衫蓝裙的人儿回过神莞尔笑出了声,“怎么长姐不信?世人皆求神拜佛烧香许愿,无论信与不信都当是凭心而为,长姐好似并不与世人相与。”
自然是信,不过只是存个盼头,并非真的沉迷鬼神之说。她还以为面前的人,会问她为何灵验再不济会提到祈福之事。
谢芝葳未想太多,便是将心中所以为的道了出来,“我只是觉得,功名姻缘是五福,善男信女所求不外如是,至于福寿子嗣,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门,佛家乃敬顺仰止之地,所求在自心人为是至关。”
她吸了口清新的旷野气息,感到适然不少。
“好了,继续赶路罢,不要因为我一人耽误了行程。”说完便朝身拍了拍身侧之人的肩,转身回入马车。
少女身子微动神情微滞,回头望向走开的人,微有思量。
谢芝葳说完那一番话,撩开车帘偷看了几眼外面不疾不徐上车的背影。
不禁感慨她与谢景倾呆在一块儿常有些有种偏差感,这种偏差感来自于心智年龄,明明她才是那个活了二十几年略有阅历的长辈,可谢景倾身上清冷简傲的气质,透露着迷离摸不清却让人妄想深入的疏远感,这般气质气场压的人唯她是命,难道这就是女主高大令人望而止步的人格魅力?谢芝葳有些吃味。
之后马车行行荡荡越到终点越是后劲不消,谢芝葳不仅吃味她还更甚反胃。
等到洛山平顶,谢芝葳已经睡了好久,途中采曲在她耳边嗡嗡说起什么,她听不清却是胡乱作答,转而又迷过去。
本该神采奕奕的面色苍白如纸,本来轻快盎然心情也就此消散。
崇福寺位于孤山平顶,进山门之后,有钟、鼓二楼相对,钟楼悬有洪钟。
她默默观望这些恢宏建筑,被搀扶着随一干人等由知客引入大堂,净手上香后,再被小沙弥迎去客堂休息。
偌大寺院的红漆庙门前,谢芝葳瞧见了微乎极微才能碰见的人。
又是那双寒凉似水的眸子,身姿曼妙,隔这几道佛像重门,她一眼就瞥见了。
急忙转过身,谢芝葳不禁汗颜,游月微?她怎得也在此。
只见游月微后面跟着一众婢女仆役,身旁还挽着一位雍容华贵穿着不凡的贵妇人,长相小家碧玉很是显年轻,但打扮与架势倒是衬的有辈分。
谢芝葳猜,这位定然就是游月微的母亲了,那个让游氏抛弃妻女的幼时青梅!样貌倒真与游月微生得有五分像,不过单论姿色显得游月微更大气些,似玉生香国色清清,也是自小的美人胚子。
她觉得有些不妙,希望那群人并没有看见她,转身颇有些逃离的意味。
却不想并不如愿,对面同样浩荡的人马中,为首被搀着的贵妇人正是游月微母亲陈氏。
“母亲,那就是谢芝葳。”游月微神情沉着,冷冷道。
陈氏闻言远远眺望了一眼,隔着寺门人群,“说实话,并不如你,差远了,况你父亲从未在我面前提过她,恐怕心中没她的分量。”
陈氏拍了拍自家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莫要管她,宫里那位不久也要到了,咱们还是先顾眼下事要紧。”
回到客房的谢芝葳很是疑惑,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崇福寺也能偶遇他们,可是在安都城外呢,未免也太巧了。
洛山禅院寂声静谧,和风通畅,偶有的鸟语也更添心头安稳,可刚歇下不久,外面就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我们早早就来了,也都打点好住进了这客房,怎得现下平白无故让我们搬出来?”采曲上前对那名主持质问道。
先前派小沙弥说起这事,采曲直接形同玩闹给应付了过去,当下主持不得不亲自来说。
闻声刚休息不久的谢芝葳也只能抽身出来看看状况,病恹恹的面色,显得苍凉。
主持面露难色着转向她解释,“几位檀越实在对不住,寮房住满了这才来叨扰。”
“可是主持,我们如今都住进来了,如今搬出去又是给谁腾位置呢?”谢芝葳抓住重点问。
主持单手行礼弯了弯身,敬声道:“不瞒女檀越,是宫里的贵人。”
谢芝葳当下了然,却是疑惑,宫里的贵人?怎么出现在洛山?
主持又道:“我们后山还有座小院子,虽然不及这里,但是收拾干净,也算宜人清静。”
谢芝葳秉持着不为难人和不招惹事的原则松口,吩咐道:“那采曲,我们搬搬吧。”
对于住哪儿她倒是无所谓。
他们一干人等搬离院子,后山偏远离得有些距离,景色倒是不错,引路的沙弥客气中带着几分歉意。
转角处听见训斥声。
新进一处庭落才看清是两位出家人在说话,准确的说,是一名龙钟庄严的老和尚在斥声责问一位小和尚。
小和尚撇着嘴微显委屈,老和尚道:“以后还敢不敢私自偷下山了?”
“六根不净七情不舍。”老和尚也是出家人却语中带怒,“怎留的你在佛门。”
听闻此句,小和尚立马拉着他的道袍道:“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颇有讨饶的意味。
见到有人来,老和尚才作罢,覆手合掌行礼。
听闻来意,古朴深沉的面容动了动,老和尚恭声道:“即是如此,辨空,你来引路,带女檀越们到后山静院住下。”
“是,师父。”小和尚答的干脆,立起身子上前,似乎她们的到来让这小和尚脱困得了绕处。
途中一改先前楚楚可怜,笑意盈盈道:“檀越们若有吩咐唤我即可,小僧辨空,师父为我取的法号,明辨思空。”
辨空看着比如今的阿砚还要小上一些,稚嫩面庞白里透粉,笑起来一双月牙儿似的眼睛蹭亮,如同沐阳春风。
谢芝葳被他的活泼感染,笑声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