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暖的心口从刚刚出门时便开始疼，直到方才她和顾知然搭上话，那阵疼痛才渐渐消失了——她以前从来没有疼过这么久，是以此时面色苍白、浑身乏力，若不是旁边的司与突然伸手扶了她一把，只怕她便要跌在顾知然面前了。

“没休息好吗？”于是轮椅上的顾知然关切地问着。

齐暖先低声对司与道了声谢，这才转而看向面前的这人——顾知然和她离京前所见到的模样神态没有一丝差别，抛却那身顾虑到她心情换掉、却又不约而同撞上的蓝衣，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可是那怎么可能呢？无论是他所知晓的未来之事，还是早该死去却悄然复活致他残疾的许杏，他们之间横亘着巨大的秘密沟壑，而他不言不语，就任由着她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再等到她灰头土脸的时候，温声递来一句问候？

她心中有太多的话想和他说，真面对他时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不必言说。“嗯。”齐暖最后只是这样说着，“路上遇到太多刺杀，实在身心俱疲。”

“那大多是冲着左世子去的，你是那被殃及了的池鱼。”顾知然面上的温和笑意依然完美，“既然回了东秦，那便好好休息，不行来杨府找我。”杨融贪腐一事之后，杨府也被查抄，他的府邸也就空了下来。后来西定侯来到潞川赈灾，杨府便成了他暂居之所，顾知然昨日来到潞川之时，也就住在了那里。

“嗯。”齐暖便笑着应，“先谢过兄长了。”

于是二人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长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内心不知有多着急——还没到潞川时，殿下就吩咐他们提早置办一个院子，甚至还要求了院子中最好种着一棵桂树，他们看着殿下路上画的院子图纸，上面桩桩件件将齐暖的居住喜好写得明明白白，对工匠伙计和材料用度的要求到了几乎苛刻的程度，和他平时随性谦和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可是在面对齐暖时，殿下却什么都没说，只说了句，需要的时候找他。

那院子呢？未央心中也不免焦急起来，而就在这时，他瞧见齐暖微微皱眉，又抬手捂住了心口。

“实在不舒服的话，便有劳司公子先送你回去罢。”顾知然看了眼齐暖，又转眼看向奚玉照那边——大概也寒暄到了尾声，城门处能聊的东西实在不多。“司公子一路护持着暖儿，辛苦了。”最后顾知然的视线扫向司与身上的黑袍和白衣上的江绣凌霄花，又定格在了他的脸上，温和地谢道。

司与本在看着齐暖，闻言却皱了皱眉：“我是她的师兄，这本是我分内之事，担不起殿下的谢。”

顾知然但笑不语，可熬过了这阵心痛的齐暖却觉两人之间莫名有了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本就因为见顾知然而头疼，此时这两人撞见她更是头疼，便用胳膊碰了碰司与，同时面上同顾知然辞别：“兄长，那我和……师兄便先回去了，改日若得空再寻兄长叙旧。”

她拉着不情不愿的司与行了个礼，顾知然也未曾表示过什么不舍，只微微颔首，静静地看着齐暖以一种生拉硬拖的别扭姿势将她身旁的司与拖走了。

长乐终于看不下去了，在齐暖和司与去找奚玉照一行人之后，他开口问顾知然道：“殿下，您之前吩咐我们置办的院子，该怎么办？属下晚上去寻齐小姐吗？”

顾知然的视线正追随着齐暖，看着她又伸手捂住了心口——齐暖是一贯能忍痛的，而且若是如此重要的场合，除非实在忍不住，她应该不会做这样明显失礼的动作。他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有了明显的情绪变化，按在轮椅上的手也攥得紧了些，可回答长乐的疑问时，语气却又是那么淡然：“不必。你们晚上想办法把司与单独约出来，将那院子的地契交给他就好。”

长乐闻言一愣，更着急了：“殿下！”

顾知然和侍从护卫相处时从来不端王爷的架子，而且也很能听得进去他们的意见，但此时却摇了摇头，轻而坚定地道：“不必说了，就这么办。”

似乎觉得长乐依然难以理解且心有不甘，他还语带笑意地反问了两句：“便是我亲手将那院子送给她住又如何呢？你们所期盼的结果真能实现不成？”

未央拉住了正欲开口的长乐，暗暗向他摇了摇头。“殿下，属下们只是希望您过得能开心，想做的事情就做，不要受太多现实的束缚。”他如此说道。

“那这大抵便是我想做的事情了。”顾知然道，“你们会为我去完成它的，对吗？”

至于过得开心……顾知然望向不远处依然在捂着心口的齐暖，平静地想，自他得知书中世界真相的那一刻，此生便再不可能了。

齐暖感受到顾知然并不炽烈却如静水流深般长久凝望的视线，心口处的疼痛渐息，她放下手去，却没有回头。

城门前的寒暄到此为止，她随奚玉照一群人回到马车之上，在左璋下属的带领之下，住进了左璋特意为他们置办的一处三进院落之中，院中设施一应俱全，还安排了十余位仆从伺候着，不可谓不不尽心。

待安顿好后，叶鸾便小心翼翼却又迫不及待地将齐暖拉到了一旁，看似旁敲侧击实则开门见山地问她和那静王殿下究竟有什么故旧。齐暖倒也没避讳，便简略地将自己和顾知然的事情稍稍说了下，然而听完全部的叶鸾却依然承受不住这简略的版本，抬手捂着心口道：“你就没有考虑过你和他能不能……当然我不是说司师弟就不配啊，我只是觉得这样太惋惜了。”

齐暖倒没什么另外的情绪，只笑着摇头道：“隔着血缘和家族，师姐你所期盼的结果真能实现不成？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她是这么说的，隐蔽在墙角的左朝融也是这么听的。不同于对皇室毫无了解的叶鸾，左朝融相当清楚皇室与贵族之间的关系，若是能互利互惠，表兄妹联姻又有何不可？只不过齐暖心中不愿，便拿这个当借口罢了。他暗暗叹着气摇头往回走，却在下一个转弯处撞见了也正倚靠在墙边的司与……好家伙，这也是个偷听的。

“师弟，好巧啊。”左朝融有些尴尬地打着招呼，“那我就先走了？”

司与却没放过他。“正好。”他淡淡地道，也从墙旁起身，“师兄知道得比我多，不若便与我说道说道罢。”

于是左朝融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也只能和好兄弟一般和他肩并肩往外边走边说了。事实上齐暖和顾知然的事，左朝融也只知道一个现在连司与都知道了的结果，于是他说起来便掺和了很多自己的分析。司与听着不时点头，却一直没什么表示，就在左朝融把话讲完，也走到自己的住处，正打算再说个一两句便和对方辞别时，司与却突然开口问道：“师兄你可知，有某个人，一直想杀齐暖？”

左朝融听着一愣：“没有吧。虽说京中有人不喜她，但应也不至于杀人的程度，而且就算从她家的角度来看，除了……”

他嘴一快，差点把五皇子曾打算若娶不到齐暖便派人除掉她的事说出来，于是轻咳了声继续道：“……和宁国公有仇的政敌，应该不会有人动手吧。况且即使是动手，也应该是暗中策划、间接行动，决不会直接杀人。毕竟师妹身份如此尊贵，若最后查出来是谁动的手，很难不引起朝局动荡。师弟你怎么得知此事的？师妹亲口说的吗？”

司与没能察觉他方才那下诡异的停顿，只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多谢师兄告知。”先辞别的反倒是他，“若我得空，便请师兄吃饭。”

左朝融笑着说了声不必，看着司与走远，心中莫名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他转而回到自己所居的屋中——左璋本来说让他去杨府住，但却被左朝融拒绝了，毕竟他出现在此的身份还算是万器门的弟子，左璋便也随他去了。

而现在他才进门没多久，却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有规律的敲击声，左朝融闻声叹了口气，心道他才过了不到一年的好日子终于是到了头，认命般地起身，转而把门打开了。

门外是一个灰衣青年，见到左朝融后向他行了个礼：“世子。门外无人，一切安全。”

左朝融微微颔首将他迎了进来，又自然而然地将门窗紧紧地合上了。“许久不见了，冯骤。”他如此说着，终于摆出了几分世子的样子来，“昨晚交托给父亲的事，竟然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是的，世子。”冯骤道，“因为侯爷最近也正查着这群人的来处，您这样一提，一切线索便都对上了。”

左朝融本觉得齐暖没有完全说真话，先前应下来也只是走个过场，此时听闻真有此事，还是略感惊讶：“所以真有西楚元寨的人来潞川？他们做什么？”

“本来侯爷是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但最近潞川城中，流传着一个传言。”冯骤说到此处不由压低了声音，“只要向九巍山的神灵祈祷，一切灾厄苦病，将尽数消散。”

左朝融听到此处不免觉得荒谬，就连他们这些九巍山下的人都上不去九巍山、见不到所谓神灵，潞川这么远的地方，难道祈祷就有用了？他是如此作想，也这般说与了冯骤听。

冯骤却摇了摇头：“怪就怪在，真的有用。我们调查了好几户人家的情况，他们在向按察使司现下困着的那位祈祷之后，祈祷的事情真的被实现了。所以听闻您几位来自九巍山下的人要来到潞川安置治水器具，整个潞川最近，都很……亢奋。”

左朝融沉默了片刻：“所以这和元寨的来人有什么关系？消息是他们散布的？那这些被完成的愿望，就是他们做的好人好事咯？”

冯骤又摇了摇头：“他们只是散布消息而已。侯爷早命我们盯着他们了，旁的他们什么都没做。”

“那那些事究竟是谁做的？”左朝融嘶了一声，开始觉得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起来。

“或许真是仙人显灵，也说不定。”冯骤略有犹疑地说道，“属下之前还真见过一回……那人在半空中悬浮，聆听着地上百姓跪拜后许下的心愿，浑身散发着金光，只是看不清具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