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奚玉照有些意味深长的话语后,齐暖设想了许许多多中花翎之毒后司与可能出现的症状,却唯独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一种。
“齐暖。”高烧未退的司与微微弯起柳叶眼笑着看着唤她,眸光很清澈,也很明亮,然而配上他这张昳丽的颜容,却又有着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他伸出酸软无力的手向着齐暖,眸中燃烧起令人无法拒绝的期待,“齐暖为什么要躲开?我在地道对战之时明明也是抱了齐暖的……要抱。”
正在打坐的叶鸾偷偷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齐暖有些扭曲的面色后赶紧闭上了眼,然而微弯的唇角到底还是暴露了她的幸灾乐祸;奚玉照的面色虽没什么异样,然而却默默地将头转向了窗外;刚醒来不久的卞喧面对这令人头疼的场景、忍着迷药的后劲暴躁地抓住了司与的另一只手:
“第几次了这是?不是他的屁话怎么这么多的,齐暖你别躲着了赶紧让他胡乱抱上一下得了,我先想想给他用点什么药好,是不是得给他用点迷药先给他放倒了……”
齐暖还未出声表示些什么,司与却又移开眸去,在看向卞喧时已然通红了眼眶:“师公欺负我……齐暖,如果是齐暖的话,一定不会让我如此受欺负的,对吗?疼,师公的手劲好大,齐暖,我没有病,快让师公松手……”
手上青筋暴起的卞喧:“……”
“南枝!停车!我受不了这小子了干脆把他丢到外面去好了这花翎之毒爱谁解谁解反正我是不解了——还有你叶鸾,别装着你还在调息了唇角都咧到哪里去了,赶快帮我把这小子摁住,我先把他哑穴给点了真的是……”
卞喧甚至已经忘了要在奚玉照面前控制情绪。
“可是师公,师父说中这毒的人不能让他闭口不言或是昏睡不醒,若如此这毒就发不出去,他只会保持这个样子更久,直到变成白痴、最后完全疯掉。”
叶鸾轻咳了一声,到底不打算再装调息的样子,正经地说着。
“齐暖,师公说得好可怕,可是我现在感觉很好啊,但我想我现在确实有一点不好,那就是齐暖没有答应抱我。”
司与又将视线移回到齐暖的身上,好像要把他过往所有故意逃开的视线在此刻尽数补回似的。
“……啊啊啊啊我真的就奇了怪了,难道每个人中了这毒之后都会变成这般腻歪的模样?齐暖你听着觉不觉得瘆得慌???”
“不是的,夫君。这毒是会让人性格翻转的……我曾见过一个中此毒者,他本来是个活泼好动的个性,中此毒后不愿言语,散不出毒性,最后疯癫而亡的,所以司与现下如此,或者也算是好事。”
“可是玉照,元寨的人为什么要在箭上抹这样的毒啊?用这样的毒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捞回一个精神异常的疯子?”
“齐暖……师公他真的好过分,他说我是疯子……齐暖也觉得我是疯子吗?如果我疯了,那大概也是为齐暖而疯的。”
“夫君,一般人是挨不到花翎这第二层症状的,这是因为有你的解毒丹在,他的毒中得又不深,才把几乎必死的药效挨过去了。事实上现下的症状是慢性的,不解的话,只能眼睁睁看他疯癫致死了。”
如果马车车壁的木头有灵性,想必它们此时会争先恐后地逃离这里——无他,车厢里实在是太吵了,奚玉照淡然的解释、卞喧崩溃的狂骂、叶鸾带着笑意见缝插针的安抚……以及病中司与的茶言茶语。
最后好容易挨到一处还算有些规模的镇子,尽管离九巍山已经不远了,但顶着一双黑眼圈的卞喧还是当机立断斥资买了一辆马车、雇了车夫后将齐暖和司与轰过去独坐。
“你跟着我们前面的马车,但是千万不要挨得太近,最后确保能到了地方就好。”
马车外,卞喧如此嘱咐着车夫,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车厢内,司与眼角含泪,没骨头似地依靠在齐暖身上,细声细气地控诉:“齐暖,师公他们不要我们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齐暖呢,会像他们一样,把我扔到这里不管吗?”
齐暖的心脏又疼了起来。她有些麻木地一面摁着心口,一面程式化地摸了摸司与宽阔的肩膀:“不会的,师兄,我怎么会抛下你呢?”
司与似乎是满意了,他轻轻蹭了蹭齐暖瘦小的右臂,“齐暖最好啦。”他如此说着,“我从小到大,还没有遇见过像齐暖这样好的人。”
他还在发着烧,浑身上下一点內力都没有,齐暖能感到他说话时,那灼热的呼吸吐在她的右臂上,不自觉地带起一阵细小的颤栗。
齐暖正打算回他上一句话,却又听见司与开口连续追问着:“齐暖的身子为什么在抖?是在害怕我吗?我的话说错了吗?齐暖会不会把我扔下?”
本想解释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并不代表她害怕他,然而在看到他泫然欲泣的眸中一片恍惚、根本没有任何焦距的齐暖:“……”
齐暖一肚子窝火无处可发,干脆反问道:“如果我把你扔下,你会怎么办呢?”
“我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司与答得异常坚决,他的眼圈一红,眼泪熟练地流了出来,“我自幼无父无母,在各地辗转漂泊,若不是遇到师父,之后又遇到齐暖,我肯定又要过那样的日子,简直不知道为什么活。齐暖若不要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眼泪不要钱似地奔流着。
“那你以前还躲着我。”齐暖合理质疑,并顺势试图劝解他,“师兄,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过犹不及。承蒙师兄厚爱,我心中欢喜,然而你现下如此依赖我,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万一我有个三长两——”
她没能将这句话说完,因为司与已经抬起他那无力的手,捂在了齐暖的唇上。
“齐暖不要这么说。”司与仰起头来,一字一句地道,“我会保护齐暖的。”
虽然知道他这是中了毒后的疯癫之语,她其实也听麻木了,然而对上这双如烈日般灼热明亮的眸,齐暖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一跳。
“那也得等到师兄病好。”司与的手很快就放下来了,齐暖稳住心神开口道,“你这样一直说话,不好好躺着的话,怎么能好起来呢?”
“我要说。”司与却拒绝了她的提议,“好起来是注定的事,所以我要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多说些话——也只有那天未来之时,齐暖才愿意听我说话。”
他只是中毒,却并不是变傻了。齐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个想法,司与已然趁着她的沉默再次开了口,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跟齐暖讲一些自己过去的事。
他说,他有一个哥哥。小时候,哥哥成天好吃懒做,对他又打又骂,可又离不开他、要向他要钱,不过哥哥现下已经死在不久前的潞川水患中了。
他说,他吃百家饭长大,跟着道上不少人混过,于是练就一身精纯內力。奚玉照收他为徒更多的是看中他的功力,至于他本人,则对炼器毫无兴趣,看到那些机关巧物就感到一阵心烦。
司与还说了很多很多,但到底气力不济,渐渐地就倚在齐暖的肩膀上睡着了。
而齐暖听他的遭遇,听得心中也是一片沉重。她叹了口气,转而轻轻地将他的身子扶倒成平躺姿势,按照卞喧先前的嘱咐,稍稍敞开他的衣襟,给他的几个穴位上下了针,加快着他毒素的排解。
“冷……”司与的身子微微瑟缩着,他似乎是想环臂取暖的,然而齐暖却摁着他不让他乱动。
他眉头微皱,露出了明显难受的神情。
“师兄,再坚持一下就好了。”齐暖不知有没有用,但还是俯身在他耳边说道。
“嗯……是齐暖……”
司与喃喃着,到底是放松了身子,于是齐暖叹了口气,然后无情地把他的上半身扎成了刺猬。
这天晚上齐暖再次入了游紫的梦,梦到了游肆。
游肆的那张脸,其实生得也是很俊俏的,但人却很容易因为他鼻梁与下颌转角的过分尖锐,而忽视了他的肆意明艳,只觉得这人冷漠如冰。
可这人的性格分明却不是这样的。
比如他现在瞥向游紫,神情之中颇有些委屈与无奈、哀叹与崩溃——那神情生动极了。
“这密室里这么多卷宗,我得翻到什么时候才能翻到齐小姐需要的那一卷呢?”
游紫环臂抱胸站在他的身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忙碌着:“这可是兄长主动应下来的,做不到的事,兄长以后还答应吗?”
“所以我喊你来是来干嘛的……好歹帮帮我吧,站着看戏也太过分了。”游肆手上动作不停,一卷又一卷地翻看着。
“我可没有应下齐小姐的请求。”游紫笑道,岿然不动,“而且也是兄长想以朝暮楼相关卷宗作为礼物送给齐小姐的不是吗?”
游肆闻言,动作却是一顿。
他忽然拿着卷宗转身,快步走到游紫面前,伸出另一只手来,抓住了游紫环着的臂。
“你干什么?”游紫呼吸一乱。
“如果我送不了齐小姐这个礼物,那齐小姐就会失落;齐小姐失落,我也会跟着伤心;我跟着伤心……阿紫,你这么好,一定不忍心让兄长伤心罢?”游肆那双丹凤眼亮得灼人,“阿紫,你一定看不下去的吧?一定会帮忙的对吧?一定会……”
游紫顿时头痛,无可奈何地道:“好好好,我应下兄长就是。”
游肆一喜,松开了她的胳膊,又飞速地把卷轴塞到了她的怀里。
“我就知道阿紫是我最好的妹妹了。”
“你也就我一个妹妹。”游紫立马接了一句,翻看起游肆给她的那个卷轴来。
于是借着游紫的视线,齐暖终于看到了那卷轴上所写字迹:
“陈平二十年六月廿二日共一人出。”
“许杏皂阴人氏年二十训十二年使秦京隐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