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箱开，略微发黄的豆腐如霜雪一样摆在案板上，上边还微微冒着热气，看起来是那么的诱人。
罗杨是吃过豆腐的，不论是从前在莲华寺做僧人还是还俗归家之后。方方正正的一块，跟眼下于香枝用刀切了之后大差不离。
还热的豆腐被切成片，邓三毛去拿了碗来装，顺便递给罗杨一双筷子，“罗兄弟，刚开箱的豆腐最好吃，来，你加点这个辣椒蘸着，看吃不吃得惯。”
罗杨眼神落在那碗叫“辣椒”的东西上，红中带黑，里面还加了切碎的芫荽和葱沫，看着倒叫人没别的想法。罗杨只是好奇，辣椒是什么？
他试探的用筷子去挑了一点，想起邓三毛说的“蘸着吃”，无师自通的在豆腐上抹了一下，随后送入嘴中。
当即，一股刺激的感觉瞬间从舌尖传来，不似花椒的麻，反倒有几分茱萸的辣感，竟叫罗杨有种流泪的冲动。他忍了忍，轻轻斯哈一声，没在众目睽睽下落泪。
除了那种不大能适应的刺激感，还有芫荽和葱沫的香，这倒是让罗杨熟悉。除此之外，这碗辣椒里还放了盐和酱油，别说，抹豆腐上确实挺好吃。
那原本只有豆香的豆腐，蘸了辣椒后滋味丰富至极。
邓三毛一直关注着罗杨，见他这样，就问:“罗兄弟，你好像不能吃辣。”
罗杨忍着嘴巴里火辣辣的感觉，“有点。”
邓三毛立刻说:“这辣椒是我刚调的，还辣着，你少蘸点，应该会好点。”
罗杨点头，“好。”
虽然这感觉不好受，但该说不说，这叫辣椒的东西确实比茱萸的味道要好点，茱萸带苦，但辣椒却更纯粹，吃不出丁点苦味。罗杨家中基本不食茱萸，可那种能吃得惯辣的人家，想来会很喜欢这辣椒。
尤其在罗杨忍着辣味又吃了几片豆腐之后，竟觉得还不错，有种越吃越上瘾的感觉。
罗杨夸道:“邓兄弟，你弄的这个辣椒还挺香的。”
“是嘛！”邓三毛高兴的笑了起来，“辣椒放火坑里烧一烧，把辣椒皮烧焦，这样调出来的辣椒就有一股焦香，比没烧过的辣椒更香。罗兄弟要是喜欢，回去后可以试试。”
罗杨心想，我家连辣椒都没有，怎么试？
“我家不怎么吃辣。”罗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以前觉得辣味受不住，所以没种过辣椒，今天吃了邓兄弟调的辣椒酱，才发现是真好吃。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邓三毛一笑，“罗兄弟是想要种子吧？”
罗杨厚着脸皮点头，“不知道邓兄弟家有没有多余的，要有的话，随便给我一点就成。”
邓三毛看向于香枝，于香枝立刻说:“有，我去拿。”
罗杨眼睛一亮，“多谢嫂子！”
于香枝笑了笑，随后去翻箱子。
很快，于香枝就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她从里面倒了少许辣椒籽出来，再从早前放置的旧报纸上撕下一截，然后将辣椒籽包了进去。
“罗兄弟，给。”于香枝将那个小纸包递过去，还不大好意思的解释，“罗兄弟，这种子是我娘家之前送来的，要留着我们开春种，本就没多少，你别嫌少。”
邓三毛说她，“说这个干啥！”
罗杨连忙说:“不嫌不嫌，嫂子肯分我些种子就是极好的了，哪里会嫌少！”
同时他也明白了，只怕之前邓三毛他们分家的时候分到的东西也少得可怜，不然不会连种子都没分到，还要于香枝的娘家送来。
听他这么说，于香枝松了口气，又想起罗杨说的以前没种过之事，忍不住多说了两句，“种的时候罗兄弟记得提前一天把辣椒籽泡一泡，然后再找块地把苗育出来，等秧苗长得大概半尺高就能移栽了……”
意识到于香枝是在教种植技巧，罗杨听的更加全神贯注，每个字都用心记下。
于香枝见他这认真模样，心里觉得舒坦，讲的也更细致了。
等她讲完，罗杨自觉学到了不少，就差实践了。
“多谢嫂子。”
#
腊月底的寒风呼啸，逐渐有雪花往下飘，却吹不散罗杨心里头的火热。
苞谷面很好吃，兜里揣着的那包辣椒种子也是希望，但罗杨却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脑袋最值钱。没办法，做豆腐的方子搁里边放着呢。
一旦能做出来……
罗杨想想这个可能性，就觉得看到了康庄大道！
雪越下越大，泅湿在衣料间，连头发都变得湿润起来。山林里，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雪花掉落漂浮其上，眨眼就积成了一片白。
山壁屹立，罗杨找准位置伸手穿过，下一瞬儿人也跟着过来。
一瞬儿冬一瞬儿夏。
换下放在破屋里的单衣赶下山，本来寒冷的身子又变得汗热起来。这样骤然地变幻，罗杨至今不能习惯。
到家，大家都在。
一见罗杨进门，秋杏罗松罗桂罗柏全围了过来，连桑姐儿都被桂哥儿带上了一起。
桂哥儿急吼吼的问:“大哥，怎么样了？”
罗杨一看这架势就懂了，“你们怎么知道？”他出门的时候可没说。
“我说的。” 秋杏解释，“这都晌午过了，一直没见你回来，大家都急，我就说了。”
罗杨明白了，对着那一双双巴巴的眼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得了一些东西。”
桂哥儿忙问:“是什么？”
罗杨将背篓放下来，“有之前我们吃的苞谷面，还有一种种子。”
罗柏疑惑，“苞谷面？”
罗杨声音一顿，“就是黄面。”
桂哥儿接话，“神仙该名叫苞谷面啦？”
“……”罗杨轻咳一声，“本来就叫这个名字，只是我们以前不知道。”
罗柏心中一动，却没抓住那丝异样。
桂哥儿“喔”了声，似懂非懂的，但他觉得不重要，也不关心，就改个名字嘛，叫什么不是叫呢。他只问:“什么种子啊？”
罗杨说: “辣椒种子。”
罗松也凑过来，“辣椒？”
罗杨说个大致，“跟茱萸差不多吧，以后试着种出来你们就知道了。”
桂哥儿担忧，“能种出来吗？要怎么种？”
罗杨当然不能说的很详细，言辞含糊，“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试试吧。”
秋杏一看就知道罗杨是隐瞒了一些事，便贴心的转移话题，“能得苞谷面就很不错了，这么大一袋，够我们吃上几天呢。”
“对！”桂哥儿眼睛发亮，“果然神仙是保佑我们的，大哥这次真的又得了东西！”
罗柏听着觉得有哪儿不对，但他一时半刻没意识到具体问题。一直到再长大些，他才缓缓明白过来，当时他觉得不对的是——如今家中的粮食已经勉强够吃了，反倒是银钱更少，但大哥怎么还愿意花银钱去买了棉花换粮食呢！
可是此刻，他没反应过来。
大家都在为带回来的粮食和那个辣椒种子高兴，为“神仙保佑”而兴奋，院子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笑声里，罗杨看向秋杏，对他笑了下。
秋杏眉眼温柔，缓声说：“都这个时辰了，相公饿了吧？我去给你把饭热一热。”
罗杨说：“要是还没凉透的话就直接端过来吧，省的麻烦了。再说了现在天热，太热乎的吃着反倒不舒坦。”
这倒是实话，秋杏也没犟，只说：“我去灶屋看看。”
罗杨应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