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被天威斥倒在地,纷纷俯跪。
摩克瓦和他的副使一时也胆战心惊,小皇帝脾气还挺大,观他这副离不了信王的样子,看来传闻不假,大周朝中多由信王摄政。
可真若如此?信王又为何自请去诃陵,揽下这份苦差事?
李允昭皱眉凝视着李明烨,他怎么如此意气行事?看来自己的确得出去几年,好好磨炼磨炼他了。
况且方才肃清乱党,朝中虽有胆怯之辈,却并无奸佞,有其余几位大臣在,他也可走得安心,反正自己早晚会有永远离开他的那一天……
李允昭越过满地狼藉,未登御台,走至龙椅下侧淡淡说道:“陛下,请随臣来后殿,其余人不要跟来。”
群臣看着陛下气冲冲跟在信王身后,待他们离去,宫人忙着将御案归位,殿上一阵喧哗。
夏子:“肃静——”
李允昭突然止步,李明烨不察,差点撞在他背上,退后一步负气说道:“我不让你去!”
李允昭后悔这段日子一直任他粘着自己,果然孩子最不能惯,纵使皇帝也是如此。
李允昭看向他:“陛下,您可信得过臣?”
李明烨忍着不去看他,也不答话。
李允昭见他倔强如此,只好耐着性子相劝:“此事稍有差池,便会引起战火,陛下难道忍心置南境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李明烨眸光闪烁,李允昭趁热打铁道:“若再出一个孙同,前去勾结诃陵王,待他回朝,大周岂不岌岌可危?陛下若信臣,就让臣去,诃陵若无异心,臣必定设法平息。”
李明烨凤眼里蓄着泪水,缓缓抬头,只一眼,他就情不自主将李允昭揽在怀里,“小叔……太危险了……我不让你去……”
“诃陵不过一弹丸小国,哪里来的胆子杀害□□亲王?”李允昭抚上他的背,继续说道,“他们必定也是不愿开战,老国王十几年才想起派人寻找莫离,想必对这个女儿并不怎么珍视,况且是莫离有罪在先,他们理亏,你看方才那摩克瓦的态度,忙着脱罪还来不及。”
李明烨趴他肩上抽泣,李允昭掏出巾帕为其拭面,道:“陛下不怕丢人,尽管大声哭喊。”全是鼻涕眼泪,这帕子他不打算要了。
李明烨:“你敢出事……我死给你看……”
“…………”
良久,皇帝与信王回到殿中。
李明烨正襟危坐:“拟旨,派遣信王出使诃陵,持节巡边,择日启程。朕将赤霄宝剑赠予皇叔,皇叔所到之处如朕亲临,敢有不敬皇叔者!斩——!”
有御赐宝剑在,也好方便见机行事,李允昭并未推拒陛下好意。
却有不懂审时度势的人非在此时触碰逆鳞:“陛下!赤霄宝剑乃是太祖开国时所持佩剑,大周帝王历代相传!臣以为此举不妥!”
李明烨听着声音熟悉,循声觅去,是方才那名高喊“王爷大义”的佥都御史。
少年天子挤出一抹冷笑:“那就换爱卿前去诃陵,朕将赤霄宝剑收回,如何?”
佥都御史:“这……”
李明烨变了脸色:“拖出去,庭杖二十,罚俸三年,连降四级。”
陛下冷漠发话,如同往他头上浇了一桶冰,对一个官员来说这惩罚相当于大半辈子都白干了,更可怕的是他彻底惹怒了陛下,只能在朝蹉跎余生,年逾四十的御史瘫软在地,被禁军无情地拖出殿外。
李允昭不打算出言劝阻,这正是陛下立威的契机,他又添了不少杀伐决断的君王气魄,很好!
惊心动魄的早朝一直延续到中午才算结束,太极殿外烈日炎炎,热浪熏蒸,群臣顶着暑气各回各家。
礼部与信王留下商讨出使事宜,李明烨撑着桌案,脑中嗡嗡作响,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陛下,陛下……”李允昭察觉李明烨脸色不对,唤了两声也不应答,顿时慌了,提着一颗心撩袍上前。
周围侍者也觉出陛下有些不好,你一句我一句地叫着他。
李明烨觉得四周乱糟糟,他尽力呼吸,可吸进去的热气压着心口,让人胸闷头昏,李明烨再也支撑不住,朝下滑去。
“烨儿!”
李允昭推开笨手笨脚的众人,一把将少年从地上捞起,他看了眼靠在自己怀里脸色惨白的人,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已经有人大喊传御医。
李允昭稳了稳身形,抄起李明烨腿弯,将他打横抱起,朝后殿奔去,把人抱到榻上,亲自卸下他的冠冕袍服。
林子惶惶不安:“王爷,让奴才来吧。”
“不必。”李允昭回头剜了他一眼,“你们是怎么照顾陛下的?”
信王殿下一向平易近人,此刻冷肃责问出声,把七月的暑意都逼退了几分。
“奴才有罪!王爷息怒!”宫人们跪下齐声说道。
李允昭解下李明烨的外袍,见他满身满脸的汗,应该是中暑了,“取冷水来!”
他拧了手巾为李明烨擦身,并让其余人散开一些,防止昏迷的人气闷。李允昭发现李明烨个子长得虽快,身上却瘦多了。
御医未至,李明烨不见好转,李允昭焦急万分地注视着榻上的人,手伸向一旁说道:“扇子!”
宫人惶恐地将折扇递到信王手里。
李允昭不敢扇起猛风,只略打了些风到他身上。
李明烨低声呢喃:“皇叔……”
李允昭心如刀绞,握住他满是汗水的手:“在呢!皇叔在呢!”
李明烨神志不清:“不去……不要去……”他不安地摇头,一滴泪珠划过,混着汗水流入鬓发。
李允昭心里一紧,眼眶竟也有些湿润,他清了清嗓子,厉声道:“御医呢!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王爷,章御医到了!”
章御医虽不年轻,却很懂变通,“信王殿下,请恕微臣失礼!”他顾不得行礼,匆匆切上昏迷之人的脉搏:
“陛下这是气急攻心,又未曾进食体力不支,暑热难耐导致中暑,还好处置得当,略散了些热。
皂荚一两、甘草一两,共研为末,取之一钱,温水送服。”
“是!”章御医身后的医侍速去照办,很快就将药端来。
李允昭抬起李明烨上身,医侍喂其将药服下,不久他果然悠悠转醒,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李允昭:“陛下,您醒了?饿不饿?已经让人煮了清粥,很快就来。”
李允昭那张欣喜的俊脸映入眼帘,李明烨气若游丝:“皇叔……我怎么了……”
李允昭难掩忧郁:“陛下中暑了,以后不舒服不许硬撑。”
章御医:“微臣在侧殿候着,陛下好好休息,若有不适须及时通传,陛下、王爷,臣告退。”
上午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地涌进李明烨的大脑,他愁苦地看着李允昭,却说不出话。李允昭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忍直视他的眼睛,只能避开他的视线。
当日,信王留在宫中侍疾。
半晌过去,李明烨的脸色总算不再那么难看,李允昭轻声问:“还难受吗?”李明烨摇摇头,他病中不宜挪动,暂时歇在了太极殿的后殿。
两人并肩躺着,李明烨挪到李允昭身边,侧身抱着他的腰,李允昭拥他在怀。
“小叔,你这次要走多久?”
“两年总够了。”
“你一定要好好的,平安回来。”
“嗯。”
“姚伫春你带上,他是章御医的关门弟子,带上他我也能放心些。”
如果不是因为章御医年纪大了,合该让章御医跟着去诃陵。
“好,不过陛下也要答应臣一件事。”
“什么?”李明烨稍稍仰起头,盯着李允。
“以后遇事不能再掀桌子。”对一个皇帝来说实在是有失体统。
“好……”李明烨突然感到羞愧,忸怩垂首。
李明烨依偎在李允昭身边入睡,夜间他频频呓语,李允昭几乎整晚都在打盹,以便及时抚慰他的不安。
次日,李明烨见好,李允昭才领了圣旨和赤霄宝剑出宫。刚到府中,李若晗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他知道家里还有一关。
“李允昭!你去跟皇帝说你去不了!”
李若晗从没这么心焦过,从昨日得到消息她就没怎么阖眼,手帕也快被她绞烂。
李允昭云淡风轻地说:“姐姐,圣旨都下了,你想让弟弟抗旨吗?”
李若晗:“你没事逞什么英雄!”
“在其位,谋其职,先祖浴血换来丹书铁券,保我等世代安享尊荣富贵,我又怎能龟缩不前、辱没门楣?”
李允昭说得义正言辞,好像只有在危难时挺身而出才能对得起他如今的高爵重禄。
取义成仁是历代信王的宿命,先帝让他留在京城,为的就是以备不测,如今这一天终于来临。
李若晗一时被他这套说辞噎住:“谨之,你撑不住的……你会死的……”她说着就洒下泪来。
李允昭扶她到一旁坐下,说:“不会,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眼下只能先这么哄她,到时活不活着他又如何得知?
于李允昭而言,油尽灯枯是死,为国捐躯也是死。
…………
招募随同信王出使诃陵的旨意传出,不少吏士自愿应募,有的是效仿信王义节,有的是凭自己一腔热血肝胆,踏上未知的万里征程。
出使巡边的日子定在一个月后,朝廷须严谨筹备一应事宜,一月之期已是仓促。
临近远行之期,姚伫春作为此番随行的医师之首,忙于部署预备医书典籍、医用工具和药材丹丸等等。
尤其是治疗各类病痛的药丸,不但易于保存,而且用起来极为方便,人若在荒郊野外发了急病,没有条件熬制汤药,药丸能及时救治。
姚伫春唯恐有什么纰漏,一丝不苟地埋头梳理公务,突然从门外走来的一抹倩影打断了他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