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京城的许多小姐贵妇，都携带重礼拜访信王府，李若晗忙着待客拒礼，就连赏花宴她也逐一推辞了。
姚伫春谨慎地把上次的药量减少到了十之一二，信王才勉强能够接受，这让姚太医看到了希望，若陛下问起来，他也好答复。
果然得了陛下召见，姚伫春从宣政殿出来后如获新生。
听说李允昭出鼻血一事，李明烨几乎控制不住拿茶盏朝姚伫春头上砸去，待姚伫春说完调养之法，李明烨才稍稍心安。
又让姚伫春到太医院领了各类灵丹妙药回信王府，李明烨还是消极颓废了许久。
李允昭与众大臣商榷数日，一同把补任名单递到了御前，皇帝看过，朱批允字，交由吏部执行，朝中一夜之间又涌出许多新贵，欢欣之气略微掩盖了先前的幽惶恐惧。
南境驻军接到朝中命令，派人乔装打扮成商人，在南海丝路暗中探查，却只打听到诃陵国的确有位叫刹伽莫离的王女，但王女在十几年前就已离开诃陵，不知所踪……
和风轻拂莲叶，浓绿深处蝉声乍起，将午憩的李允昭惊醒，原来已是初夏。
他在躺椅上懒懒出神，陛下寿诞将至，正琢磨今年要送什么寿礼，墙头外却突然飞来一人。
李允昭抬手示意侍卫不要动手，急忙起身相迎，“师父！”
仲子豫不做停留，于空中拔剑，飞身向他刺来。
“剑！”
李允昭止步侧身，接过绪风扔来的佩剑，起个格挡剑势，怎么每次都来这招？
来不及多想，李允昭臂腕用力，虚步截下飞剑，仲子豫反身回劈，毫不留情，李允昭平抹剑刃，见招拆招……
剑光闪烁，斩起一道道白虹，在日光的折射下粲然似电。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院中翻跃，如此几个回合，趁李允昭不备的间隙，仲子豫挑剑向上撩去，剑尖停在李允昭喉前。
“师父，我又输了，嘿嘿。” 李允昭举起双手，不敢再动。
“哼！还算有些长进。”比四年前多接了几招。仲子豫瘦面长须，颇有仙风道骨，他收了剑，将剑柄往石桌上一拍，自顾甩袍坐下。
李允昭早已习惯师父这不苟言笑的庄严姿态，也在他旁边的石凳上落座，提起水壶斟了杯茶，递到仲子豫面前，“师父，这次多待些日子吧。”
“你以为我想来？”仲子豫喝了水，没好气道，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府害他师妹蹉跎致死，他才不愿意来这儿。
李允昭：“师父，是有什么事吗？”
仲子豫：“你姐姐说你不太好，让我来瞧瞧。”
“什么时候的事？姐姐也真是，师父刚才也看见了，我能打能跳，能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她，姐姐前天贪凉吃了两大碗冰酪，到现在还肚子疼得起不来。”
李允昭说得有模有样，少见地染了几分孩子气，煦风在一旁偷笑。
“一个一个都多大的人了，还不让人省心，要是你娘在，非扒了你们的皮！”
仲子豫一掌拍下，石桌抖了三抖，李允昭不敢再言语，煦风也不敢再笑。
仲子豫：“手伸出来。”
李允昭乖乖照做，不敢不遵。
仲子豫切上他的脉搏，许久才说：“昭儿，你怎么只长个子，不增体魄？为师让你习武强身健体，可没教你多思劳心。”
李允昭讪讪垂眸。
仲子豫并没说完，他脉浮而涩弱，昭儿这样子，和他之前预想的一样，怕是活不过四十，他作为青阳谷的谷主，直到现在竟也找不到解法，人如何能与天争呢？
“行了，我去看看你姐姐。”
仲子豫来去自如，府里的许多老人都知道这是仲先生，没人敢对他不敬。
“拜见舅舅。”李若晗听人报舅舅来了，小跑着赶来正厅，仲子豫将她从地上扶起。
李若晗： “舅舅，这些年您身子如何？”
她写信劳动舅舅跑一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李允昭小时候几次差点夭折，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还是舅舅用青阳谷的医术将他救活，幼时舅舅常在王府看顾他们姐弟二人，等他们长大后舅舅才不常回来。
仲子豫： “我好着呢，倒是你弟弟，果然如你信中所说。”
“那舅舅可还有法子？”李若晗惊慌里带着一丝希冀。
仲子豫摇头，“人若胜天，何极艰难？”
李若晗身形一晃，被仲子豫扶住，她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弟弟生来就是个短命鬼，可被舅舅这样一说，还是悲伤难抑。
“你也不要太难过，我会尽力让他多撑几年。”仲子豫先后送走了师妹和老谷主夫妇，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只是这些年轻人还身陷其中。
七月初十，迎来了嘉元初年的万寿节，也就是李明烨十五岁的生辰。
陛下曾曰：“国丧期间，一切从简，免除舞乐，减赋税两成。”天下莫不称其贤明。
当日，宴百官于承庆殿，倭国、高丽、暹罗、柔然、突厥、诃陵等国入贡朝贺。
承庆殿画栋飞檐，红砖绿瓦，四周以白石栏围砌，神武庄严。
李明烨穿着黑红相间的衮服，戴玉珠冕旒，坐在金碧辉煌的高殿之上，仪容俊美，气宇轩昂。
李明烨不时看向左上首的人，频频有人向李允昭殷勤敬酒，他都笑着应下，还好自己早已命人将皇叔的酒换成了米酿，有活血去湿之效，饮些无妨。
入贡国逐一进殿道来贺词礼单，柔然和突厥正在交战，两国来使互相看不对眼，礼部只好将他们的座位调远一些。
“诃陵国使臣觐见——”
太监的唱和声响起，李允昭朝门口看去，他总觉得诃陵此次来者不善。
使者自报家门姓名，那位叫摩克瓦的主使不通汉文，他身后的副使代为翻译。
现在还不知诃陵是否真的参与孙同谋反，莫娘的王女身份也未可证，诃陵派使臣来中原朝贺，表面是两国交好之意，如今只能暂时维持邦交。
诃陵使者念完贺词后并不打算入席，继续说道：“大周皇帝陛下，我国眼下有一难处，事关周土，能否请皇帝陛下相帮一二？”
此话一出，大殿上瞬间安静起来，所有人都在等着诃陵使臣所求为何。
李明烨：“使者且说来，大周若能略尽绵力，定会不吝相助。”
皇帝言下之意是：我们能帮则帮，不能帮则不帮。诸臣心道陛下这番说辞周密谨慎，滴水不漏。
摩克瓦：“陛下，我国有一名叫刹伽莫离的王女，幼时去国远行，不知所踪，后来我王派人多方打听，只听闻王女最后消失在大周境内，莫离殿下十年间毫无音讯。
两年前，殿下突然托人传来消息，原来这些年王女殿下一直在大周经商，我王最近身体欠佳，缠绵病榻之间，思女心切。
望大周皇帝体恤我王一片拳拳之心，在大周境内张贴布告，替我国寻回莫离殿下，诃陵必以重礼答谢，并保证十年内臣服大周，两国不起战乱，为便宜行事，小臣今日特地带来了莫离殿下的画像，陛下和诸位大人请看……”
话音未落，摩克瓦身后的副使已经打开了画卷，一位面容姣好的华服少女跃然纸上，只是纸面墨色已经有些泛黄发旧。
诃陵人怪会省事儿，也不重新临摹一幅新的，就这样把一幅老旧的画拿来给上国陛下看。
这一出让在场的不少大周官员惊了一跳，他们还没问罪诃陵，派奸细潜入大周勾结丞相谋反，人家倒是先讨要王女来了，真是恶人先告状！
副使又将画卷送到诸臣面前逐一展示。
李允昭瞟了一眼，那画中少女的确与莫娘有七分相似，不过老国王十几年后才想起寻女，怕不是因为思女心切，而是惦记莫娘的身家。
听说诃陵人吃饭都用手抓，还未完全开化，一个国家真的穷到需要堂堂公主出来赚钱的地步吗？
若老国王知道他女儿在大周经的什么营生，还敢这样大张旗鼓地找她吗？
今日各国使臣都在，不便多说，何况此事又关乎外戚谋反，正可谓家丑不可外扬，只能先拖住摩克瓦一段时日，等其余国的使者离开大周，再将这事摊开，与诃陵分辩。
李允昭借着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醉意，慵懒开口：“使者，本王看您这画像少说也有十年光景了，贵国王女殿下如今的模样也应当与画上有些出入了，想必找起来十分麻烦呐……”
“是啊！”
“信王殿下言之有理。”
“王爷说的对！”
“……”
大周的官员个个都是老狐狸，此时在外人面前也不顾你我之间有什么芥蒂隔阂，抱作一团七嘴八舌地附和李允昭。
李允昭：“依本王看，不如使者先在驿站多住几日，等有了王女殿下的消息，我们也好第一时间通知您。”
李明烨：“依皇叔所言。”皇帝说得迅速果断，不给摩克瓦任何反驳的余地。
大周皇帝金口已开，诃陵使臣只得应下，好在大周这是同意帮他们寻找王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