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恕倒是很轻松地点燃了火柴，只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眼前的蜡烛仿佛有好几根，他伸出燃着的火柴，却不知该点向哪一根。

兰因看他悬在半空的手，片刻停驻、轻微颤抖，不知怎的，自己鬼使神差般握住他的手，引他点燃了香薰蜡烛。

刹那间，烛光摇曳，暗香浮动，人影交叠。

昏暗烛火中，二人望着对方，各自想着心事，相看无言。

还是司机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兰小姐，元总，物业已经来修了电闸，可以试试看灯亮不亮。”

兰因回过神，看到火柴即将燃尽，她怕燎到自己的手指，本能地松开了正握住元恕的手。

元恕拿着火柴在空中稍晃了晃。火柴熄灭，只剩几缕烟雾，散在空中。

兰因这才如梦初醒，起身去开灯，果然，通电了。

司机见电闸已经修好，便自觉送物业下楼，还很贴心地给他们二人带上门。

兰因见元恕醉意不轻，便说：“给你倒杯水吧？”

“谢谢。”元恕轻声道。

兰因在厨房里纠结了片刻，最终端了一杯番茄汁出来，却见元恕双手交叠，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

她怕元恕着凉，把空调调到了最高温度，还把沙发边上的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许是灯光太晃眼，元恕睡得不太安稳，轻微侧了侧脸。

兰因见状，吹灭蜡烛，还挡在了他和灯光之间。

果然，没一会儿，他的呼吸便轻柔而深沉。

兰因看着晦暗光线下元恕沉睡的脸庞，不禁想起了在易朝时，自己见他的最后一面。

他任太傅以来，一直勤勉政事，夙兴夜寐。而那个时候，他却连续告假数月，应该是毒性复发，病得很重。自己却浑然不知，还以为真是天冷导致的伤口疼痛，在府中静养些时日，待天气转暖便会好起来。

那日临近除夕，朝中并无急事，宫中上下都准备着迎接新岁，自己便去元府探望他。

他就像现在这样，沉沉睡去，除了脸色苍白，未见异常。

自己就在一旁静静坐着看他，从天亮等到天黑，都未见他醒。

宫人反复催过几次，再不回宫，宫门就要落锁了。

自己仍是不愿意走，想再多陪一会儿，或者，想等他醒来。

好在临走前，他真的醒了。

“兰因，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我来看看你。”自己没有问他的身体情况，因为问了他也不会说，他怕自己担心。

“怎么不叫醒我？”

他温柔地问，并朝自己伸出手，示意自己坐近些。

“我也刚来，你醒的正是时候，药的温度刚刚好，可以喝。”

自己拿过药碗走近，正想喂他，却听他说：“你不必伺候我这些，你说过，我们是平等的。”

自己便纠正他：“这不是伺候，这是……爱的表达。”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片刻后用右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将拿着药碗的手顺势垂在床边，伸出左手轻轻抚住自己的后颈，缓缓靠近，在自己的唇上浅浅印了一下，又退回原位，才温柔地说：“这才是爱的表达。”

前尘往事再回首，当时只道是寻常。

“抱歉，我睡着了。”

元恕的声音将兰因的思绪拉回现实。

兰因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直直地看着他。怕自己的眼神太过冒犯，兰因转身拿起茶几上的番茄汁递给他：“喝番茄汁吗？”

“谢谢。”元恕接过番茄汁，喝了一口，便放在茶几上。

“是不是不好喝？”兰因有些不好意思，虽说番茄汁能解酒，但确实不是大众喜欢的果汁口味。

“不是。”元恕只是觉得太热，拿开毯子又脱了羽绒服外套放在沙发边上，才端起杯子喝了起来。

“挺好喝的。”

元恕喝完，特意夸了一句，才起身表示该走了。

兰因见元恕喜欢，就跑去厨房特意拿了一罐，又匆匆跑出来，塞在正欲出门的他手里说：“聊表谢意。”

直到周一早晨出门去上班，兰因看见挂在玄关处自己的黑色羽绒服，才反应过来，沙发上那件，好像是元恕的。

等到周一下班，元恕也没有联系自己说羽绒服的事情。晚上在家，兰因点开元恕的微信聊天界面，打打删删，编辑了很久，才发出去一句：“元总，您的羽绒服落在我家了，怎么给您？”

很快元恕就回复：“我已经回北京了，羽绒服麻烦你帮我保管，过几天我去南京再找你拿。”

“过几天他还要来南京吗？”兰因想着，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然后跑去沙发，把元恕的羽绒服挂在玄关处，方便他下次来拿。自己的黑色羽绒服则收进房间，避免弄混。

这周五，弗言科技的几个要好的同事提议去兰因家聚餐。

兰因家庭条件不错，大学毕业后回南京工作，家里就在公司附近给她买了房。房子不大，也就一百平左右，主要是离公司近，还临近地铁口，上下班很方便。

同事小张擅长烹饪，大家都说做得比饭店好吃还健康，因此同事之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兰因家中小聚。大家分别负责买菜、洗菜、做菜、洗碗、打扫卫生等工作，只有兰因带房入股，不用劳动。

这周聚完，同事们替兰因把家收拾干净，又闲聊了一会儿，眼看快到八点，同事们便准备要走。

正在玄关穿鞋的时候，同办公室的小姐妹陆成江一眼认出，挂着的黑色长款羽绒服，不是兰因平时穿的那件，而且还是男款，就故意打趣地问：“哟，兰因同志，这男士羽绒服，是谁的呀？”

小张一听，立刻紧张起来，忍不住朝羽绒服多看了几眼。

“是我爸的。”兰因不想解释太多，就糊弄他们。

众人听见是兰因父亲的衣服，也就没再追问。

正在这时，兰因的手机响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看，是一串号码。

是元恕的号码，兰因没有存为联系人，却熟记于心。因为她在易朝，看过无数次元恕的名字，在各式各样的文书里，但她不敢想象，如果来电显示是元恕的名字，会是什么感觉。

“喂……”兰因接起电话，当着众多同事的面，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合适。

元恕却开门见山：“在家吗？”

“在的在的。”兰因赶紧回答。

“方便去拿衣服吗？”元恕又问。

“呃……十五分钟后可以吗？”兰因盘算着，十五分钟后同事们应该都走了。

“好，我正在高架上，差不多十五分钟后到。”元恕说完便没再说别的，只等兰因挂断电话。

同事们看见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电话，但电话里隐约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而且他们还约好了时间，不禁又开始对兰因“严刑逼供”。

兰因“连连求饶”，解释是楼下洗衣店的老板，说店里快要关门了，让自己赶紧把要洗的衣服送去。

兰因说完，找了个纸袋，“堂而皇之”地把元恕的衣服叠好放进去，准备“拿去干洗”，顺便送送同事们。

其实元恕在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兰因家楼下。他坐在车里，看见兰因穿着可爱的家居服，拿着一个纸袋，和一群人一起从电梯中出来，又跟他们一一道别。

等人都走了，兰因就掏出手机一直在看。

差不多到了约定的十五分钟，元恕果然收到一条微信：“我在楼下等你。”

“好。”元恕马上回复，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在车上又坐了两分钟才下去，装成一副刚到的样子。

“衣服给你。”兰因伸手把纸袋子递给元恕。

“谢谢。”元恕接过纸袋，问她：“今晚有空吗？”

“有空啊。”兰因不知道元恕准备找她干什么，但她不想错过每一个能和他相处的机会。

“去看电影吗？”元恕征求她的意见。

“可以呀。”兰因点头答应，又看看自己穿着的家居服，“不过，我得先上楼换身衣服。”

“嗯。”元恕示意她上楼，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

“你要不……也上去坐坐？”兰因见元恕没穿外套，应该是刚从车上下来，怕他着凉：“外面挺冷的。”

“好。”

元恕没有推辞，和兰因一起上了楼。

进了门，兰因让元恕自便，自己就赶紧去卧室梳妆打扮。毕竟要去看电影，四舍五入相当于约会了，形象还是很重要的。

元恕也不好真的“自便”，只是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玩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门铃响。

元恕走近兰因卧室门口问她：“要开门吗？”

兰因以为是快递，就说：“可能是快递，麻烦帮我签收一下。”

元恕得了许可，才去开门，没想到门外不是快递，是一个男人。凭借卓越的记忆力，元恕辨认出，他是刚才和兰因一起出来的那群人中的一个。

但元恕没有让他进屋，而是堵在门口问：“你是？”

“我是兰因的同事，今晚在她家吃饭，手机落在她家了，所以过来拿。”

见元恕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来人又说：“不信你问兰因。”

正好这时兰因也换好了衣服出来，看见是同事小张被堵在门外，才让元恕把人放进家中。

兰因没听见他们之前的对话，便询问小张来意。

“我手机好像忘在你家厨房了。”小张说完径直去厨房找手机，不一会儿拿着手机出来说：“果然在你家厨房。”

小张看兰因穿的不是白天上班时穿的衣服，也不是一起吃饭时穿的家居服，甚至像是精心打扮过一番，心中很不是滋味，却故作轻松地问她：“这位，是你男朋友吗？”

兰因怕旁人的误会让元恕不悦，赶紧解释：“不是不是。”

谁知元恕在一旁，看着小张，冷冷地说：“现在还不是。”

——

【人物访谈1】

记者：司机同志你为什么这么懂事？

司机：不会助攻的司机不是好僚机。

记者：好好说话。

司机：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人物访谈2】

记者：什么叫“现在还不是”？

元恕：就是字面意思。

记者：那不是字面意思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元恕：早晚都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