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轰隆一声炸雷，像是回应着席雍言内心的猜想。雨声更烈了几分，席雍言此刻却已经睡意全无。他摆摆手让男人下去了，这矫健的身影一翻便消失在夜雨中，而席雍言此刻无暇关心他躲到哪里去了，他只是看着这雨水，好一会儿，嘴角上浮，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
北羌，北羌，盛王勾结北羌……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似乎大部分情况都有了解释，比如摄政王身边的北羌眼线，比如那句只要不惹事便能平安无事的威胁……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更多的不解：如果是盛王勾结北羌，那么如果盛王单方面撕毁协议，北羌已经出兵，又怎么会来毒害盛王？
还是说，北羌一开始便没相信过盛王？
这谜题颇为复杂，自然也不是席雍言一时片刻能想明白的。但既然已经猜到了个大概，后面的顺藤摸瓜，对于席雍言而言自然没有难度。因此只要保证今晚无事发生，后面便能万事大吉。
如此想着，他便往回走去，路过陆奕辰房间的时候又悄悄看了眼，瞧着房间里没有动静，这才算是安了心。
这场大雨下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才算是真的停了，雨水清新的味道，伴着焕然一新的草叶翠色，让人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然而再美的风景对于现在的陆奕辰来说，都提不起兴趣。昨晚他虽然被席雍言按在了床上，但是并没有马上睡着，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太过疲惫的身体终于在凌晨时分发出抗议的困意。迷迷糊糊里，陆奕辰觉得自己可能睡着了，但是各种各样的怪梦又缠得他喘不过气，因此在听见外面动静的时候，他便痛苦地彻底醒了过来。
脑子里晕晕沉沉的不清楚，陆奕辰捏着眉角好一会儿，觉得脑子里还是天旋地转。
他听见有人开门进来，可是他似乎有些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他感觉有人围上来在床边，紧接着有一双温良的手摸在他的额头上。
“发烧了？”席雍言皱了皱眉，顺势把人抱进怀里。不过也并不意外，总归是娇生惯养的小世子，奔波了这么多天，也总会有点小病小灾。
阿罕倒是有些吃惊，他精神饱满道：“这怎么就病了……我去请医生！”说着就要出去，却被逐渐清醒过来的陆奕辰一声叫住，道：“没什么大毛病，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不行！”这一次是席雍言急了，厉声打断了他。陆奕辰有些迷茫，看着席雍言鲜少生气的脸，又听他道：“今天在这里休息，盛王的事情交给我们去做，你先把烧退下去，才能让担心你的人和你担心的人更加安心。”
陆奕辰似懂非懂，此刻却又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席雍言见他不说话了，立马叫阿罕去叫医生，他这么一去叫，整个府里的人顿时都知道陆奕辰病了，过了不过一刻钟，比医生来得还早的，倒是音希声。
小姑娘估计是吓坏了，脸上表情皱巴巴地直奔到陆奕辰床边，不一会儿医生也来了，小厢房里面一时间塞不下这么多人，席雍言便拉着阿罕知趣地退了出去——人都在陆奕辰这里拖着，他们今天的行动也多少能自如一点了。
因着昨晚下了雨，村里没有铺砂石青砖的路面便显得有些泥泞了。大概也是因为路上不好走，因此并没有多少人，两个人从盛王府离开不足片刻，席雍言便转进了个不被人察觉的小巷子里。
用奇怪的哨声唤来了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暗卫，席雍言交代了一下接下来要他做的事情。阿罕瞧着这场面大吃一惊，一是因为他没想到席雍言在这里也会有眼线，另一个是因为，席雍言居然完全没叫自己避讳。
他是真的把阿罕当成自己人了……
北羌人的身份在大厉可不是吃香的，阿罕当然不会认为是因为自己母亲灵安公主的原因，只能说席雍言将他当成了暂时的盟友，以至于完全信任。
一想到这一点，阿罕表情便严肃了起来，等着那暗卫离开，他上前两步，问道：“我应该做什么？”非常有自知之明。
席雍言也不吃惊，瞧着他眨眨眼甚至笑起来，一抬手跟他勾肩搭背，道：“也不用做什么，别这么紧张，我今天呢，就是想去八里铺杂货瞧瞧那些盛王买的烟丝，顺便看看能不能套出点狼毒花的事情。你呢，就跟着我就是，到时候随机应变。”
好一个随机应变，倒是让阿罕露出疑惑的表情：这到时候万一说漏了嘴可如何是好？可席雍言却丝毫没有担忧，反而一脸轻松地往八里铺杂货的方向走去了。
昌平邑不大，那八里铺杂货又是村里最大的一家货铺，自然在最好找的位置上。此刻可能是因为时间天气等原因，铺子里的人倒是不多，掌柜正指示着伙计打点新到的货物，见到席雍言二位来了，便挂上招牌似得笑容，热情招呼起来。
“二位这是想要点什么？”瞧着这两人穿得可不是村子里人该有的料子，八成是从京城来的；京城来皇陵的，八成就是皇亲国戚，说不定跟盛王沾亲带故，那自然地伺候好了。
席雍言上来也不说话，先环顾了一下这个铺子，露出个甚为满意地表情，才道：“掌柜，你这儿有烟吗？”
“烟？有有有”，掌柜顿时热情地去柜台里拿，“这个啊，是咱着最好的烟丝——玉竹红，云南烟，烟丝大小匀称，抽起来味道绵软不呛嗓子。不是我夸，盛王殿下平时都爱抽这个。”说着，从搬出来的瓷罐里抓出来一把。席雍言把鼻尖凑上去闻闻，鼻头皱了皱似乎不太满意。
“不行，太软了。”席雍言露出嫌弃的表情，“有没有烈点的。”
这要求令掌柜的一愣，随即有些仓促地答了句“有”，又矮下身从柜台里搬出另一个瓷罐，道：“这是巴蜀那边的烟，比云烟烟气大，呛人。”说着抓了一把给席雍言闻，但席雍言依然不满意，这一次甚至摇了摇头。
掌柜有些慌了，又忙不迭拿出另一个瓷罐来，有些为难道：“两位爷，咱家店小……这个吧，就是咱本地种的烟，呛人的很，劲儿特别大……这，我怕爷抽不惯啊……”
终究觉得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掌柜的甚是为难。然而席雍言却并不在乎，从瓷罐中抓了一把烟丝嗅了嗅，这次倒是没有不满意，甚至捻了几根沾在舌尖嚼了嚼，又将剩下的烟丝重新放回罐中，拍了拍手，脸色倒是平静，问道：“这个怎么卖？”
掌柜一惊，没想到席雍言居然看上这个土烟，但随即眼珠一转，笑道：“不贵不贵，五十文一两。”凭空多说出十几文钱，对这种大户人家也不是什么负担，能赚一笔就要赚一笔。
席雍言没怀疑，只点点头叫他先包三两，又叫阿罕来付钱。
掌柜的心里美滋滋，拿了小秤砣来秤烟丝。席雍言眼底发笑，看着小老板这如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看似随口无意问了一句，道：“掌柜对这烟还有不少了解？”
掌柜心里正美滋滋，随意答道：“我们这开杂货铺的，干得杂，哪说得上了解不了解。”
“那你可是知道狼毒花。”旁边阿罕直率得问道，“我听说那是原产于北羌草原的一种花草，到了大厉这边便做成了烟草，据说吸食以后不仅能让全身轻松，还能让人忘记痛苦。世上当真有这么神奇的烟吗？”
这话听起来颇像是少年的天真无邪，但听在掌柜耳朵里却像是针扎似得。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三分，就连手都抖了抖，将烟丝抖出去不少。他的脸色不可控制地慌张起来，甚至不敢去看席雍言他们的眼睛，只一边仓皇地收拾一边道：“……这，公子说的是什么东西啊……”
“……世上烟草千千万，我又哪里都能懂呢？”他一边说，一边打着哈哈，天知道只是刚刚一瞬间，他背后出了一层冷汗，衣服都要湿透了。
席雍言仿佛没看出掌柜的异样，甚至还有些埋怨地拍了拍阿罕的脑袋，道：“这小子就知道胡说，掌柜的别听他瞎说”。
这么明显的台阶，掌柜要是不下就是真的傻了。他忙打着哈哈应了几声是，手上动作倒是更加麻利了几分，将席雍言要的烟丝包好，快速递给了他。席雍言嘴角一弯，只说了句“多谢”，别的话也不说，带着阿罕转身便走。
倒是阿罕似乎觉得这掌柜有问题，多看了好几眼。正是这好几眼，让掌柜觉得像刀子似得剜在心口上，让他喘不过气。
等着看席雍言和阿罕确实走出去好远，掌柜松了一口气，这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转身叫来伙计，嘱咐道：“那罐狼毒花你最近可看好了，还有，最近要是马公子再来买，可一个也别卖了……”
话正说着，只听库房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响。那库房外面拴着锁，此刻不可能有人在里面整理东西。掌柜和伙计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倒是掌柜先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暗叫一声“糟糕”，连忙奔过去开库房的门栓。
猛一推门进去，只见库房内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完好的，但开着的窗户显示刚刚绝对有人进来。掌柜此刻心下已经慌了，连忙多叫了几个伙计来整理。不一会儿，一个伙计来报，说装着狼毒花的罐子没了，连着一起没的还有一把北羌特产的刀。
掌柜一听这话，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完了完了，他现在知道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但就算知道又怎么样呢？为时已晚，也许过不了几天，官府就要以私通外敌的罪过将他街口问斩呢！
一想到陈尸街头、诛灭九族，掌柜便再也熬不住，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