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雍言端着那烟袋左右看了半天，虽是皱着眉头，最后却落下个“好东西”的结论，“这杆子最少是五十年的乌木了，笔直的很。”

“……”陆奕辰都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讲冷笑话。当然在挨打之前，席雍言麻利地将烟锅里的残渣磕出来一些，用手指碾碎那些黑色的粉末，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陆奕辰不懂这些，自然什么都闻不出来，然而阿罕似乎有些了解，席雍言便将这些粉末给阿罕闻了闻。少年鼻尖只动了动，眉头就皱了起来，道了一句：“不太像。”

席雍言拍掉指尖的粉末，转手去拆那个做工精良的烟袋，一边拆一边道：“玉竹红这家店的烟叶和烟丝都是云南的货，味道醇厚柔和，吸起来不呛嗓子。但是这个残渣中却有一股子辣味，云南烟是绝对不会有这个味道的。”

那就是说明，陆弘烻吸的烟里面被人加入了别的东西。陆奕辰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席雍言将那剩下的半袋烟丝尽数倒在书桌上。

这些烟丝不足寸长，大小倒是一致，每一根都烤成了茶金色，摸在手上干燥清爽，确实是好烟丝。然而就算全部将烟丝铺开，放眼看去也都是成色相近的烟丝，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但是现在不管是谁都知道，这里面不可能没有别的东西。因此三个人顿时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在烟丝中翻找，仿佛每一根都要对比一下有什么不同。

时间顿时变得极慢，整个屋子中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肖源抿着嘴站在那里有些不安，陆奕辰他们占据了书桌，他不敢上前帮忙也不敢说话打扰，只能搓着手在那里站着，偶尔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他们的情况，但最终只能落下一片踌躇的焦虑，不敢上前一步。

这样屏气凝神的气氛，直到陆奕辰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才算打破了。几个人的目光顿时都汇聚到他这一边，只见少年眉头皱了皱，小心翼翼从几丝烟丝中捻出什么放到了手心上，那东西看起来特别小，因此他甚至不敢有太大动作的，将手心托给席雍言看，问道：“这是什么？”

席雍言一手拖过他的手，另一只手捂着口鼻，生怕自己的喘息那东西吹跑了。然而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只能回看向陆奕辰的疑惑，问了一声“花瓣？”

那确实是花瓣，却又不是常见的花瓣，花瓣的个头非常小，而且明显被拈成了长条形，皱皱巴巴的一小块白，看着当真不起眼。

席雍言这可是一筹莫展了，阿罕倒是很好奇凑过去看。但他只看了一眼，便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像是要确认什么似得，居然伸手捏起这小花瓣，就送进了自己嘴里。

陆奕辰和席雍言顿时吓坏了，那句劝阻还没说出口，却只见阿罕啐了两口，已经将嚼碎的小花瓣吐了出来。他一边擦嘴，一边道：“这是狼毒花”略带痛苦地嘶了一声，舌尖发麻。

“狼毒花？”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陆奕辰问道，“那是什么？”

“是一种在我们北羌草原上生长的植物”，阿罕咬了咬舌尖，“有微毒，因为牲畜吃了舌头会麻痹，就会吃不下草，吃多了还会让牲畜四肢发软，神情恍惚，最后可能会饿死。所以大家都很讨厌这种草，觉得它像是狼的毒液，所以起名叫狼毒花。”

一片沉默，好一会儿陆奕辰才道：“人吃了会怎么样？”

阿罕摇摇头，道：“大家都知道这种植物不好，所以没有人吃过。”顿了顿，又道：“但是老猎人会拿它提炼毒素，用于猎杀狼、豺这些动物。”

陆奕辰倒吸了一口冷气，痛苦地闭了闭眼又看向肖源，道：“你确定父王这些烟丝是从村子里的正规渠道购买的吗？”言辞犀利而紧逼。肖源本就对烟丝里出现异物的事情一头雾水，眼见着陆奕辰将矛头指向自己，一时居然慌张地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北羌草原上的毒花，它怎么会出现在父王的烟草里！”陆奕辰步步紧逼过去，吓得肖源只能连连后退，又听陆奕辰斥着：“现在北羌出兵，外面局势正乱，有人要害父王！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当的！让这种有毒的东西混在父王的日常用品里！”

陆奕辰情绪激动，嗓音都不免提高了不少。席雍言眼瞅着再放任下去他怕不是要直接打人，忙不迭过去拉他。然而气头上的陆奕辰怎么可能听话，甩开了席雍言，他继续逼问道：“正规的商号不会卖这种东西，父王最近到底跟什么人见过面，你这个贴身的侍从应该最熟悉不是吗！有没有可疑的人你现在就报上来！”

肖源被他逼得哭丧着脸，他一句话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人都快被逼得跪下去了。而就在他唯唯诺诺不知所措的时候，外面忽然呼啸一声烈风，只见树影婆娑间，门口一个影子瞬间在黑夜中消失了。

“什么人！”阿罕快步追上去，然而门外除了裹挟着水汽的烈风，早已是空无一人。

看不见星星的夜空，无声地划过几道猩红的闪电，随即有雷声从远天滚来，一场暴雨眼见着就要降临了。

正房内却忽然鸦雀无声了，陆奕辰冷冷地看着外面那团浓稠的黑色，不语，而眼底光芒悸动。

窗外雨声轰隆，闪电如同鬼魅，搅动着粘稠而浓密的黑夜。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的陆奕辰站在窗户边，看着那幕天席地的冰冷暴雨，面无表情。

不过一阵过后，他身后倒是伸过来一双手，像是怕惊扰到他似得，轻柔地将窗户关上了，随后搭在他的肩头，道：“你多少个时辰没合眼了？休息会儿吧。”

劝他的人正是席雍言，陆奕辰现在这个样子，他瞧在眼里止不住的心痛。

然而陆奕辰不为所动，甚至好一会儿才叹出一口气来，轻轻拨掉席雍言的手，道：“狼毒花的事情毫无头绪，父王的毒也不知道中了多深……这种时候，我睡不着。”说完，又看了看席雍言，原本可爱的娃娃脸，此刻憔悴了很多，连眼下乌青都显出来了。

席雍言怎么忍心看他这么作践自己，忍不住连语气都放轻了，道：“睡不着也得睡，人不是钢铁，怎么有不休息的道理？更何况，你不休息好了，再把自己累病了，王妃和公主得多担心？”

席雍言可不常说这种话，陆奕辰有些触动地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子晃了晃，但脚下依旧没动。席雍言耐着性子当真快被他气笑了，又说了不少安慰的好话，这才算是把人劝上了床。

但是睡不睡可就不是席雍言能控制的了，替陆奕辰放下了床幔，看着少年裹紧了被子背对着自己的模样，席雍言又一阵心痛。他张张嘴巴，本来想说一句“好好睡”，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帮陆奕辰压了压被角，便转身离开了。

这孩子，要是能有阿罕一半心大该多好。席雍言心里不免叹了一声，隔壁阿罕房间里早就没了动静，这北羌小王子估计早就睡着了。

外面的大雨没有要减弱的趋势，昌平邑的气候寒凉，席雍言也不得不再披一件衣裳才好挡住这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气。顺着游廊慢慢走着，不一会儿席雍言便到了后院，此刻这里除了雨打树叶的声音，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在廊下又站了站，席雍言卷起舌尖，吹了一声尖俏的口哨。

这声音在暗夜中非同寻常，不出片刻，只听一阵哗啦声响，廊外翻进来一个一身夜行衣的男人。这男人早已在暴雨中被淋了个通透，此刻却全然不顾这一身的水迹，规规矩矩单膝跪在席雍言身边，刚毅而坚定。

这人便是闽南派来暗中保护盛王的人手之一，皇陵这边的事情，他自然是最清楚。

然而席雍言似乎并不急着发问，他拢着手，微皱着眉头看着这雨色，半晌才问道：“下雨之前，在正房那里，是谁在门外偷听？”那个混在树影中的身影动作很快，不像是王府中的下人，而这些暗卫没有反应，那他肯定也不应该是外人。

“秉王爷，那是盛王身边的暗卫，名叫马彻。”男人如实答道。

“马彻……”席雍言念叨了一遍，露出些疑惑的表情，显然这不是自己熟悉的名字。随后他又问道：“这个人，什么背景的？”

“秉王爷，这个人是盛王带来的，来到王府已经快两年的时间了。”男人道。

席雍言不免啧了一声，又是两年前，盛王开始抽烟也是从那个时候，带个没有底细的暗卫也是从那个时候。而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席雍言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陆奕辰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男人有些疑惑，但依旧老老实实答道：“六月初四”。说起来，他马上就要十八岁了。

席雍言“啊”了一声，又道：“他什么时候出宫造府的？”

男人道：“两年前的七月二十”，查得看来是事无巨细了。

席雍言忽然豁然开朗起来。两年前陆奕辰十六岁出皇宫造府，而这个时候，作为陆奕辰生父的盛王陆弘烻，一定同某些人签下了某种不能同陆奕辰说的秘密协议，为的就是给陆奕辰在宫外暗中撑腰！

按照阿罕的说法，那些大厉人找到北羌，也是在两年前。而那个时候他不可能选闽南，其他几个藩王的力量又小，唯一能算得上的应该就是——

北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