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崭新的纸币平整干净，只要轻轻晃动就会发出干脆好听的声响。顾谙的目光从那女人的背影收回，弯下腰从底下纸箱子里拿出一个红包，高高兴兴地将纸币塞了进去。
这是她昨天让张可润去买的，买了满满一箱子。通体红色无一丝花纹，质量很好，拿在手里就能感受到那份厚实。
顾谙将装着纸币的红包放进了口袋里，又从底下摸出了一沓红包、一瓶金墨。她将金墨倾倒在一个干净的瓷碗内，又拿出一支新的毛笔，毛笔尖沾满了金墨后便一手举着红包，一手执笔，细细勾勒了起来。
红包面积小，没两下就画好了一个。
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恭喜发财四个大字，底下则寥寥数笔描绘出了几只小老鼠打麻将的场景，活灵活现地被顾谙挂在了半空中打着旋的飞舞。
张可润买的红包质量很好，不挂墨，也不起皱，正正的大红色，搭配上富贵的金，瞧着别提多喜庆了。
马上过年了，红包是家家户户都少不了的必需品。一个别出心裁质量又好的红包，可是很能加分的哦。
顾谙一口气画了十来个，又拿出了一张大红纸，翻折剪裁粘贴，没一会儿就做成了一个巨大的红包。
红纸轻薄，她仅在边框勾勒出了一个红包的形状便作罢，然后就一同挂了起来。
一个大大的红包，比一小串小红包更引人注意，没一会儿摊位前便围上了七八个小姑娘。
“这红包真好看，我今年是第一年工作，想包个红包给爸妈。可以帮我在上面写一段话吗？我爸爸妈妈叫……”
“那个小老鼠打麻将的红包也太可爱了吧，我想要买六个，画得不一样没事哦，只要看着是一个系列就行啦。”
“我想要干净一点的红包，就在最中间的地方写上我的名字可以吗？我想要订20个。”
今天张可润也来不及来帮忙了，顾谙忙的团团转，特别是收钱找钱的环节格外浪费时间，她又一次怀念起了那个手机支付的年代。
到了后来，顾谙索性端了个纸箱放在桌上，里面放了些零钱，让顾客们自行找零。
她也不看，端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专注于手上的毛笔，效率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迎来送往了一波又一波的人，这些人脸上都洋溢着的笑容。
眼神里的惊喜，声音里的夸赞让顾谙遗忘了酸疼的胳膊，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强度高专注地做一件事情了。
她的人生太顺遂，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能快速地获得圆满，任何事情都变得简单，自己处理不了或者不愿意处理的，也会有旁人主动就解决了。
久而久之她都忘了，追逐梦想其实是一件累并快乐的事情，甚至偶尔还伴着痛苦。
她虽从未舍弃梦想，但是经年累月的不徐不疾，便始终都少了那一点飞蛾扑火的热烈。
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顾谙捏紧了笔杆，温润坚硬的触感让她心中莫名生出踏实的感觉。
她抿着唇，忍不住侧头望向裴延。
裴先生长得很高，手长脚长的，手轻轻一拢就能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她以往最喜欢缩进的他怀里，像一团菟丝花一般的缠绕攀附着他，任由他以占有的姿态紧紧圈住她，那是他们两人都最感踏实与安全的姿势。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裴延在忙碌中也分神朝她望了过来。
他的神情明显一愣，似是没有想到会撞进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顾谙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两三秒后，她收回了视线，唇边的笑意却久久不散。
她的身前站着一位大学生模样的长发女生，她顺着顾谙的视线自然也看到了裴延，她好奇地问：“小妹妹，那是你的男朋友吗？”
还不待顾谙回答，就赞美连连：“小妹妹可真厉害呀，自己心灵手巧的就算了，连找的男朋友也帅气，瞅瞅站在一起多般配啊。”
“听姐姐一声劝，可千万把握住了，别像姐似的，都大四了还无人问津，唉，说多了都是泪。”
听见裴延被夸奖，顾谙高兴地直接给女生额外送了个挂牌。
眨着眼明示：“这是招桃花的哦。”
长发女生喜滋滋地接了过来，还没细看呢就听见边上传来阴阳怪气的哼唧声：“哼，真不知羞。”
长发女生显然是个火暴脾气的，闻言顿时眼睛一斜：“小妹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说谁不知羞呢！”
同一声小妹妹，个中语气却大不一样。
那人显然没想到会被人直接呛了，顿了个两三秒才回道：“没说你，少管闲事。”
“哎哟，我这暴脾气，现在的高中生可不得了了呀，我……”长发女生还没说完便被顾谙拦住，她烘干的红包包好递过，包装上还有烘烤过的余温。
“新年快乐。”
那长发女生显然看得出顾谙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纵然看着边上那小女生再不爽，还是翻着白眼走了，眼不见为净。
“小妹妹，姐姐走了，你别怕，有事儿就喊你男朋友。”说着她晃了晃挂牌，“这个谢了，姐姐回头一定带人来给你光顾生意，新年快乐！”
人刚离开，刚才那个小女生就又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呵，真有意思，还男朋友，对方承认了吗？”
顾谙这才将视线挪了过去。
刚刚说话的是一名女学生，头发高高扎成了一颗丸子头，额上留着侧分刘海。化着妆，粉底打得很白，画着小烟熏妆，穿着一件亮眼的红色短款羽绒服，下身则是一件短裙，光腿套着靴子，很是时髦。
但她不认识。
反而是边上文文静静地穿着一袭白色大衣的女生，她认识。
严谨地说，也谈不上认识。
不过是陪裴延去参加同学会的时候，见过了一面。
此后不久，又有一日在餐厅偶遇见了一面，这才勉勉强强记住了罢了。
她的穿衣打扮、面部轮廓都与几年后相差不大。
顾谙垂下眸子，双手伸进了桌下取暖，冲着两位客气的点点头，“可以随便看看，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行啊，不过你这儿就这些玩意儿吗？”时髦女生手指在桌面扒拉了一会儿，皱着眉头挑刺儿。
顾谙眉头都没眨一下，“暂时就是这些了，以后可以根据客户的要求来进行调整。”
“呵，没以后了吧……”她话没说完，就被边上的幸文倩打断，“不好意思，我同学说话比较直，我们就随便看看，你可以忙自己的事情，不用管我们。”
顾谙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走了一圈，忍不住冷笑。
一个明晃晃地找茬，一个则一个个秋波不断地送向裴延。
怎么，当她是死的吗？
“张可润！”顾谙冷不丁大喊一声，不光是眼前的两个女孩，就连不远处的张可润与裴延都吓了一跳，双双望了过来。
张可润在裴延的示意下忙不迭地小跑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啥事儿呀。”
“我画累了，和你换下位置。”顾谙喊出那一声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来了，她毫不犹豫地就往裴延的方向走去。
此刻裴延一边忙活儿，一边低声问道：“怎么了？肩膀疼了？”
顾谙站在他边上仰头望他，望进了一双饱含关切的眼眸。
他的眼神自昨天看到她的伤痕后就变得更加温和了。
是愧疚使然吧。
顾谙唇瓣张合了几下，却没出声。
裴延手上动作不听，余光却一直关注着她，见她唇瓣几经张合自己却没听清，不由的俯身而下，问道：“你说什么？”
阴影笼下，顾谙感受着背后愈发灼灼的视线，弯着唇角抬手轻轻揪了一下裴延的耳垂，笑道：“我来帮你啊。”
裴延瞬间站直了身子。
他僵硬的继续手上的动作，耳边是另一侧张可润然热火朝天的声音。不用看都知道那头的战况激烈。
裴延默许了这种更换，将一个装着钱的铁盒子往顾谙怀里一塞，自动担起了所有的体力活。
顾谙也不含糊，她昨天就帮张可润看过摊子，各种烟花的价格都记得住，再加上算钱又快又准确，非但没拖裴延后腿，反而因为了解裴延，通常一个眼神就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竟硬生生将效率提高了不少，而且两人举手投足间默契十足，直把身后的人看得将唇瓣咬的泛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流渐渐缓和了下来，他们终于能歇口气了。
裴延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顾谙，顾谙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大口大口喝了大半瓶，才觉得缓和了过来。
但是很可惜，下一刻就见到了不想见到的人。
幸文倩身穿一件白色的大衣，衣领及袖口都有一圈纯白柔软的兔毛，显得柔软纯净。一头长长乌黑的直发拢在胸前，唇上是一抹晶莹的粉色，她领着白色的包包，温温柔柔地站在了裴延身前。
她等裴延喝好了水，才细声细气地开口：“裴同学，我碰巧知道了一件事情，是关于你的。方便去那边聊两句吗？”
顾谙扯着唇角无声笑了下。
原以为忘得差不多的记忆突然翻飞了起来，那个时候在餐厅偶遇时她也是这样一副温柔的模样，甚至比现在更多了几分落落大方的沉静与笃定。
“裴延，好久不见，关于城南那个项目，我舅舅跟我说了一些内情，不知道方不方便借一步聊两句？”
她的裴先生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抱歉，我正在与太太用餐，并不希望被打扰。”
想起往事，顾谙无可避免的愉悦的弯了弯眼睛。
从她认识他的那天起，就算他们还没有在一起，裴延的拒绝也永远直截了当，不留一丝令人遐想的余地。
顾谙转过身准备离开。
她也记得记忆中那张得体却僵硬的笑脸，如果可以，她也愿意配合，尽量降低对方被拒绝时感到难堪。
却不料下一刻，身后响起了那道她无比熟悉的清冷嗓音说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