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满空碗，骨炘、钺好坐着不动，巫巫拿起筷子敲桌面，“洗碗。”

“你在命令我！”钺好手里的筷子插在桌上。

骨炘拿筷子别下钺好动怒的手，抢走她的筷子，把碗摞在一起，塞进钺好手中，搬走剩余的碗筷。钺好不服气地跟去厨房，松手把碗丢进锅里，“你洗。”

巫巫带着小泥巴进屋，骨炘摘下墙上的丝瓜瓤，拿刀切成两半，一半塞给钺好，一半握在手里。

“要做你自己做，我不干。”钺好丢下丝瓜瓤，靠着柱子，抬手抓下屋顶晾晒的南瓜子，嗑进嘴里，吐出瓜子皮，喷在骨炘肩头。

骨炘动怒：“闻言招！”

“戚汝真！”钺好眼光上下扫射，鼻子里发出哼声，“好好干。”

骨炘忍住脾气，抓着丝瓜瓤洗碗。

院中的日冕临近酉时，天马上就要黑了，鹤别云指腹火焰跳跃，依次点燃陶灯，双耳留意二人的交谈，李厌香在地上移动，跟在鹤别云身后，“殿主，你跟我说说你是如何救活他的。”

李厌香口中的他是巫巫，他看出来，巫巫和他一样，已经死了，但却和他不同。左边的陶灯点燃，鹤别云移到右边，“你被谁所杀？”

李厌香蹲在地上。夜里一片黑，那日他刚来深渊，无故挨了一刀，倒头晕厥，醒来时被一群不死人围观，他的确没看清凶手的面容，李厌香仰着头，“我听说神域被屠，赶回去，一进门就来到这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神域有别与任何地方，深渊屠戮肆血，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一进门便踏入深渊，李厌香说的话不可信。鹤别云点燃最后一盏灯，天上落下一滴雨，鹤别云站在雨下，大雨淋透衣衫，李厌香肩蹭他的膝头，“殿主，下雨了，进去吧。”

烛火将李厌香的脸照得煞白，活像一只濒临死亡的小猫窝在脚边，鹤别云能感觉到他的神力在慢慢消失，用不了一个月，他将成为堕神。堕神永远不能回神域，只要放任他消亡，以前的仇怨便可烟消云散。

一个月，实在是太长了。

鹤别云头微侧，檐下观雨的巫巫左手展出一把冰伞，走到雨中，递去一把冰做的匕首。鹤别云指腹在剑上划过，留下一串符文，握住剑柄，反手插进李厌香的左心房。

“殿主，你！”冰剑化开，勾成密密麻麻的网包裹李厌香，止住他的声音。

“美人！”小泥巴呆站在檐下。

李厌香倒在地上，接连掉下的雨水砸中眼睫，双目未有波动，只是大大的睁着。鹤别云头也不回的走进屋，随后的巫巫关上门，厨房里的骨炘双手停滞，钺好忘记吐出瓜子皮，静静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他真的死了！

骨炘冒雨冲到李厌香跟前，地上的人脸上蒙着冰霜，双目无光。骨炘蹲下，右手放在他的心房，只感受到往外滲的寒意。

“他早就死了。”钺好举着锅盖挡雨，“不会有心跳声，他能撑到现在，是因为他曾经是神。”

骨炘不回应，钺好继续说，“死了也好，至少不用变成不死人，正好了结他的心愿。”

“他不该死。”骨炘手伸到李厌香面颊，想合上他的双眼，李厌香被冰封住，皮肤僵硬，怎么也合不上。

钺好：“该不该死他都死了。”

屋内的小泥巴站在板凳上推开窗户，雨太大，听不见二人的交谈，它撑着下巴，重复吃饭时说的话，“她们真的好奇怪。”

巫巫与鹤别云对坐，面前摆着的茶冒着热气，白天他和钺好故意交手，钺好不如想象中的强，相反，还有点弱，“你确定她们没撒谎？”

此前遭遇过一次神降，鹤别云并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却记得他们的脸，骨炘、钺好却撒谎见过他，鹤别云端起茶盏，吹开水面的浮茶，“戚汝真、闻言招是游走在外的散神，鲜少归殿，她们来这儿有其他的目的，凤临……。”

巫巫反射性弹起：“快离开这里。”

“人没来。”鹤别云浅吟茶水，“戚汝真、闻言招每个月去一次凤临池，从认识她们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她们未曾离开过这里，凤临见不到人，也许会来找他们。”

巫巫松了口气，坐下埋怨，“下次讲话讲快点。”

“她们把美人解开了。”小泥巴指着窗外，骨炘解开了李厌香身上的绳索。

鹤别云手指抬高，茶盏倾斜，茶水倒在桌上，流出一个蜷缩侧躺的人形。鹤别云放下茶盏，食指放在人形上往外滑。

院落里，蜷缩的李厌香突然弹开右腿，吓得骨炘瘫坐在在地，钺好弹起，往后跳出一米。

“嘻嘻。”小泥巴捂着嘴偷笑。

“他……他死了没啊。”钺好拿锅盖当盾牌使。骨炘撑起身体，右手往前探，趋紧李厌香的鼻底。

鹤别云抬手，移到另一边，划开水纹。窗外的李厌香弹开另一条腿。

“啊啊——”骨炘终于吓出声。

屋内的鹤别云挑眉，手指继续在水纹上划动，李厌香弹开另外两只手臂，身躯直直的站起。骨炘跳起，跑到钺好身后，抢过锅盖。

钺好：“……”

李厌香扭动脖子，带出咔咔声，僵着的双目盯着骨炘、钺好。

“别拉我。”钺好甩开骨炘抓着衣角的手。

李厌香转过僵硬的身体，脚步逼近，钺好回头，刚刚她把钺放在灶台上了，现在回去拿根本来不及，她夺过骨炘抢走的锅盖，怒斥李厌香，“站住。”

鹤别云停手，去到窗前的巫巫汇报情况，李厌香果真停住了。

李厌香做神的日子只剩下一个月，巫巫的冰、附加的咒语可以暂时封存他的神力，延缓时间。李厌香至多还有百天的时间，百天一过，他将会成为堕神。九星剑李厌香仅次于集英殿的元幸，若他成了堕神，加之不死人的身份，鹤别云没有把握能拦住他。

“把她们晾在雨里？”巫巫打断鹤别云的思绪。

李厌香太想离开这里，放开他，他肯定会找机会找人下手，置换诅咒。鹤别云在红纹里加了点血，加上融进他身体里的符咒，李厌香在摆脱诅咒前都要受鹤别云控制。

鹤别云手指落在水人右手，李厌香跟着抬起右手，悬在钺好腰间的断剑颤粟，冲破布袋，汇聚成一把剑，落在李厌香手中。

剑刃穿过雨幕，刺向骨炘，钺好扔出手里的锅盖，被一剑破成两半。骨炘后退，碎陶片太滑，右脚不受力，摔坐在地，剑尖贴近骨炘的眉心，钺好冲过去抱住李厌香的腰，推着他往后，砸中花瓶。

陶罐碎裂的声音传进屋里，鹤别云手指勾动，李厌香蹿起，扒开剑柄，弹出另一把剑，左右的剑尖连着弦，李厌香抽出腰间的金缠腰，搭上剑柄成箭，对准钺好射出。

钺好侧身躲过，金缠腰走到她的背后绕一圈掉转方向，再次刺向钺好。

“它在背后。”骨炘大声提醒，钺好上半身后仰再次躲过，金缠腰停在钺好上方，箭头弯曲下刺。钺好脚步后转，直起身体，金缠腰紧追不舍，李厌香扫开眼前的雨水，跳起，高举的剑劈向骨炘。

骨炘伸手，抓住钺好往前的右手，借力跃到半空，脚踹李厌香腹部，追随的金缠腰和李厌香同时往后落，砸中剩下的花瓶。鹤别云停手，李厌香、金缠腰躺在碎片里。

方才二人牵手，神力外泄，二人联手的实力远超单打独斗，李厌香神力流失大半，再打下去，他只会败，今夜便可成为堕神。

可惜，凤临没来。

钺好趁机跑回厨房拿来钺，李厌香依旧躺在地上。刚刚那一脚，骨炘用尽了全力，李厌香就算不死，也要躺上几日，眼下李厌香躺在地上不起来，可能是真的伤到了。

鹤别云指腹在桌上绕圈，李厌香猛的坐起，金缠腰探头，钺好差点儿掷出钺。

坐地上的李厌香转动剑柄，绕着手腕缠了一圈，九星剑变回剑镯扣在腕上，李厌香撑地站起，直愣愣地往前走，金缠腰拖在地上，骨炘、钺好看着他走进白天刚砌的木屋，手一甩，关上门。

屋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木屋红灿灿。骨炘、钺好对视，跑到门口，钺好一脚踹开门，地上散着今日捡回来的血红花，李厌香坐在地上，手握金缠腰敲打血红花，听见开门声，扭头瞥了眼二人，继续敲。

李厌香脸煞白，安安静静坐在一堆红里，显得格外瘆人。骨炘推上门，走到李厌香面前。

她发现了？

鹤别云透过李厌香的双目看见隔壁屋的情况。

骨炘踢开血红花，盘腿坐在李厌香面前。

“你要做什么？”钺好不解。

“他在变弱，等他神力完全消失，他会成为堕神。”骨炘夺走李厌香手里的金缠腰，隔壁的鹤别云感觉手里少了点东西。

“你要帮他？”钺搁在李厌香颈上，钺好说，“别忘了，他刚刚对我们下手。”

“现在我们没事。”骨炘抓住李厌香的右手，鹤别云感觉手被握住。

和李厌香建立联系，李厌香的感受鹤别云切身体会。鹤别云隐下不适，等着骨炘下一步。

骨炘转过李厌香的手，掰开他的手指，他的手心绕着一朵霜花，掌纹里布满冰丝。骨炘丢开他的手，查看另一只手，同样一枚霜花。

“不要跟我说，他已经成了堕神。”钺好手里的钺往前，贴紧李厌香的皮肤，只要骨炘回答“是”，她立即解决李厌香。

“他身上有层冰衣，封存了他的神力。”骨炘松开李厌香的手，“我们误会殿上了。”

刚刚那一剑是为了形成冰衣，不是要杀他。

鹤别云嘲讽冷笑，李厌香跟着笑。

钺好凶他：“笑什么？”

鹤别云噙住嘴角，手指划开水纹，控制李厌香起身，翻上床，闭上眼睛。

“我们忙活了一天，你就这样躺上去。”钺好拽着李厌香肩膀，“你给我下来。”

鹤别云控制李厌香甩开钺好的手，扯来旁边的茅草被蒙着脸。

“李厌香！”钺好大吼。

“太晚了，早点睡。”骨炘走在墙角坐下，靠着墙歇下。

“就你心善！”钺好愤愤不满，踢开脚边的金缠腰、荡开血红花，就地躺下。

隔壁屋噤声，小泥巴、巫巫早在三人进屋前就躺下，鹤别云弹开手上的水珠，起身走到小泥巴床前，被褥下传出碎碎念，“她们长得真奇怪，两个人有两张脸。”

鹤别云掀开小泥巴的被褥，小泥巴闭嘴皱紧眉头，攥紧拳头，全身上下都在假装睡觉。

鹤别云：“让泥美人分别去东西两边的树林。”

“好。”小泥巴放松身体，睁开眼睛坐起，默念口令，院子里的泥坑里走出两个泥塑美人，两人走出院子，一个朝东，一个朝西。

“睡觉。”鹤别云丢下被褥盖在小泥巴头上，左手煽动，带起微风，灭了陶灯，盘腿坐在小泥巴床边，听着小泥巴嘀咕声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