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人也很快就要到喽!”少年看着城门的方向,脸上又洋溢起最开始的灿烂笑容。
万嘉和忽然想起了赶尸人,想起了从前和他的对话。
“迎故人回家,是好事。”
他早就知道,接人回家,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他同他们告别,离开城门。
最后一次回头,看着上海——
这片土地上,天灾摧毁过它,战火洗劫过它。
十里洋场的荣盛付与焦土,百乐门庭的喧嚣隐于硝烟。
一切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
但此刻,在他的面前,十万脊梁正以倒伏的姿势生长,架起新的城墙。
所有倒下的都成了新世界的地基。
那些被碾作尘土的姓名,正在断壁之上生出新的纹理。
这座千疮百孔的城市里,黄土覆白骨,赤血作长河。毁灭与绝望掩埋其中,生机与希望也同样在上面静静流淌,滋长。
他忽然想起,有一次他在电影院外面听过的一首歌曲。
他记不全歌词了,只能哼出几个片段的曲调来:“起来……中国人……血肉……新的城墙!”
他记得,那是一部叫做《风云儿女》的电影。那天,他看见很多很多的青年学生,手拉手,围在一起,高声呐喊着。
他们身后传来的就是这个音乐。
他没有看过那部电影,不知道讲的什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
何为风云儿女?
逢风云而担大义。
乘风可顺势驱旧,无形而有力,
化云能聚情泽世,凝力以同心。
乱世,总有风云儿女。
劲势而破局,同心以济世。
这个国家的风云儿女,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守着山河万里。
他们或许没有什么宏大的概念,也没有像样的梦想,甚至连“抱负”这个词都没怎么琢磨过。他们只是一个个小人物,被生活和时代推搡着,踉踉跄跄走到了历史的当口。
但他们仍然坚定地站在这里,在这片土地之上,努力生存着。
风云之下,草莽之身,仍守土不弃,自强求存者。怎么不算是风云儿女呢?
一个农为邦本的古老国度,在现代工业的狂潮和枪炮飞艇的风暴中仍能挺立不倒,从来都不是偶然。俯身看看这片大地之上最卑微的生命,就会知道:它的脉搏,不在高处,而在这最低的泥土里,在那些,不肯死的根须中。
所以,枪,炮,飞机,舰艇,这些虚浮之物,是无法将其彻底摧毁的。
风会停,云会散,但土地永远活着。
泥里的根永远在生长。
他转身,不再回头,只是唱着那首不知道名字的歌,一遍又一遍,同上海道别,同这些他永远不知道名字的风云儿女道别。
名字有时候很重要,我们是在他人的呼唤里一遍遍确认自己的身份。凭着这个符号,在陌生的人世里找到自我的坐标。
但名字有时候又不重要,当我们找到比生命更重要的使命所在时,人便不再是被名字定义的简单存在。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歌词会在一遍遍传唱里越来越清晰,身份也会在一程程迷失与追寻里越来越坚定。
他一直唱着,再没有停下。
就像很多年前,影院门口的那些青年学生,一声声的呐喊
“中国不亡,有我!”
今日,该是个很好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