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不过片刻乱作一团,怀忘起身欲要离去,其身侧的谢榕川察觉他起了身,询问:“你要去哪儿?”
这宴怀忘也不过是参加了一半,谢榕川搁置下酒盅,紧随在他身后。
怀忘早知甩不掉他,便随他去了,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山梯慢走向昨夜那棵老树旁。
“今早编的花环蔫了,本想送你好挂在屋内增添些春意。”谢榕川扯了一把脚边的花丛,闷声道。
怀忘轻叹一声:“那你先在此编花。片刻后我再来你把花环给我。”
谢榕川有些不解,只当怀忘他有事,晚些时候会收下:“嗯。”
既然甩不掉,怀忘便躲过去。撇了一眼正专心捣鼓花的谢榕川,身形于黑夜中悄然消失。
不过多时,一高挑的身影从山下徐徐登上山。晚风习习,衣袍冽冽,称其仙风道骨不足为过。
“这么快?我还没编好呢。”谢榕川语气颇有不满,眼睛盯着手中纠缠在一起的花草。
再抬首。与面前的人四目相对,一时哑然。
来者并非怀忘,却是在华胥梦中相遇的那男修,谢榕川思来想去也没想起该如何称呼,抱拳行礼:“仙友,好久不见。”
重明同样对此行礼问道:“可否见到蓝仙友?”
“他说他稍后会回来。”谢榕川见他凝望着远处,寻写他的视线望去,只是一棵老树罢了。
夜幕愈加深沉,直至沉寂的山被鸟声唤醒,云边映着一丝金光,天破晓了。
怀忘独自沿着山路迈向玄萧阁的校场。
即使玄萧阁内出了两个通缉者,颜面有损,却也将此事抛之脑后,门派内众人一心招待来宾,准备交接会。
江书颜瞧见了怀忘,疾步到他面前为他引路。除却四门派几位掌门位居高处,其余门派修者居于下座。
怀忘所坐之处正和他心意,是个角落。但瞧见一旁的人,心中不免有些烦闷。
“蓝仙友。你昨夜莫不是回房了?”谢榕川看见来人,眼睛紧随着怀忘询问。
谢榕川大有不满,要谴责怀忘的所作所为:“我昨夜与那重兄可是等你等了一宿。”
怀忘自是不愿再细听,想耳根清净些,语气略带歉意:“抱歉,昨夜有些身体不适,便先回厢房歇下了,改日定宴请你和他谢罪。”
他这么一说,谢榕川信了,兴奋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
怀忘并未应下也没拒绝,全当自己没听见。察觉到一股视线紧盯自己,怀忘抬眸他对面正坐着昨夜鸽了的另一位。
重明神情倒是平淡,正与身侧的同门谈话,怀忘亦收回视线,端坐在位中。
待各派掌门齐聚在尊座,仪式便也开始了。
弟子之间的比武由筑基到元婴期这三等级之中相搏,经司正评判而定胜负。
最先上场的自然是筑基期的小辈们,各派子弟先是在司正面前检验能力是否相持不下,以保公正。
对于仙家子弟之间的比武,怀忘自是不感兴趣的,但瞧见一擂台上富态的少年,免不得多看了几眼。
怀忘把玩着指间的银戒,一双眸紧盯台上的仇南眠,相较于初见,少年功法依旧无甚长进。
仇南眠与那玄萧阁的女弟子擂台本处于角落无人关注,怎料因窘态百出,引得修者纷纷望向那擂台看戏,更有甚者在台下押注。
少女手中长剑挥斩,直冲仇南眠面门,少年拖着富态的身形险些躲过,倒是鬓边的发被斩断飘落在地,仇南眠瞧了瞧擂台上一撮碎发,又摸了摸鬓边,秃了!
“我不打了!我不打了!”仇南眠围着擂台转,哭丧着脸。少女的剑法迟迟没击中,气的她咬牙切齿:“你个呆子!别跑!”
眼见剑意直刺向自己身后,仇南眠迈开腿阔步向前跑。
少女被仇南眠的懦以及长久难击中他的恼羞气的喘着粗气,秀眉皱做一团,面上尽是怒意:“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到几时!”
她足间轻点,跃至半空,袖中飞射出的暗器分为两波夹击仇南眠。
左右无处可逃,仇南眠抱头蹲在角落。台下众人见此嘲笑声阵阵,吵嚷着要仇南眠下台。
霎时,从仇南眠周身涌出的藤蔓布成网状将他包裹,横飞来的暗器被半路杀出来的藤蔓阻挡,坠落在地。
少女满目震惊,这全然不合常理,眼前的草木宛若坚固之盾,挡住了相克的利器,她只愤愤说出:“你!”因受过教养,后方的话她只得咽下腹中,改口怒道:“气死我了!”
多数看不好仇南眠的修者见此,唏嘘声一片。
“怕不是违规了。”有人叫嚷着。
“就是,司正可有检查他的装备。”
“呵!”少女提剑,银光暴起,刃意再次直指仇南眠,见他躲过,剑势一变漫天剑影斩向四处遁逃的他。
怀忘饶有兴致盯着少年,心道他倒是跑的狼狈不堪。
仇南眠思来想去也没记起咒语,脑海闪过一句,他只觉得顺口,少年掐指念诀。
霎时,山岚色大有与天比光之势,耀眼的光芒刺的众人闭眸。
枝蔓从仇南眠脚下直冲云霄,少女被草木紧裹无法动弹,待她察觉发生了什么时,一双眸子涌出泪水,痛楚道:“怎么可能……”
校场顿时哑然,反应过来是这懦小子赢了,满座哗然。
“他当真是筑基期?”
“检查他的装备!”
“公平公正!”
修者愤懑叫嚷声不断,一个修为平平无奇,且没有任何招式的少年,怎会一招胜了这少女?
怀忘眼中饱含笑意,瞧着对面苍葭衣袂的人。乔木面上除了震惊还有难以置信。他的脸色在怀忘眼中尽是五彩斑斓。
他轻笑出了声,谢榕川瞧怀忘了一眼,以为他对仇南眠感到欣慰,乐呵道:“这小福娃还真给咱们长脸!”
此处胜负已定,怀忘视线移至一旁,薛令仪相较于仇南眠,招式利落干脆,可见基本功扎实,不过片刻她有些落下风,玄萧阁的弟子显然更胜一筹,一息之内,胜负已分。
薛令仪与那女修比武倒是尽兴,二人行礼过后,平心退场。
校场内相比的几座擂台相继有了胜负,唯有一场扔难分胜负。
燕逾明与晏安之间的相搏。怀忘瞧着无聊,便起身离去,小辈们之间的比斗他并不感兴趣,明日才是重头戏。
“哎?你去哪儿?”谢榕川余光见他起了身,多嘴问了一声。
怀忘冷瞥他:“更衣,去吗?”
青年闭了嘴,没再说话。
校场人声鼎沸,为自家门派师兄弟呐喊助力。待声音愈加遥远,怀忘回首望向山下一眼,登山去寻昨日那位女修。
临近亭处,湖水随风而掀起波浪,竹林间沙沙作响,风呼,叶鸣,与笛声伴奏,奏出的曲子余音绕梁。
怀忘见其周身的郁气愈加消散,反而正气凛然,与昨日相比截然不同。他眼中对这女修多了几分审视,心中猜忌更多。
待曲奏完,怀忘依旧拍手称赞:“姑娘今日的曲子与昨日大不相同,倒有气吞山河之势。”
沈在思轻笑,用长笛挑开纱缦,手转着轮椅从亭中移至地面。
“只因体虚,易招来横祸,这曲也算是保个性命罢了。”她瞧着怀忘,斟酌片刻问道:“这位是您的挚友吗?”
怀忘闻言蓦然回首,他身后何时站了个人?!他对青年上下打量,对其也只有片段化记忆,单靠这眼神,怀忘倒是记起这是谁了。
“是。”怀忘应道。
“这乐谱您可收好了。”沈在思从袖中拿出一沓纸张递给怀忘。
“多谢姑娘。”
三人愣在原地,沈在思尬笑一声:“我还有要事在身,便无法招待二位游览我派,还望见谅。”她颔首过后,转着轮椅以反方向离去。
怀忘移步向山下走去,重明紧随其后,二人并未谈话,仿若只是顺路而已。
校场又无甚乐趣,眼下怀忘除了回自己厢房也无处可去。
直至分叉路,怀忘登上石阶,重明低声道:“昨夜你没来。”
他这话让怀忘猜想更确认了,就是那人。
“我昨夜不胜酒力,回厢房歇息了,莫要怪我。”怀忘回首,眉眼低垂,虽看不清假面后的神色,但能瞧出其有些楚楚可怜。
重明并未戳破他的谎言,直问:“那该如何补偿?”
怀忘脑中想起糊弄谢榕川的话:“那……便以酒谢罪。”
“今夜。”重明那双眸有些侵略盯着他。
怀忘颔首低眉应下了。
回至厢房内,怀忘瞧着手中的乐谱,其中却暗藏玄机。
“亭台楼阁,碧瓦朱檐……”他轻声念叨一句。
他将乐谱举在半空迎着朝阳,于纸张上浮现出几行阴影小字。释文解答了他的猜忌,这曲子与阴气相关。
待夜色悄然来临,怀忘仍沉浸在思绪中。如昨日和今日所见,沈在思可控制阴阳二气,其将乐谱赠给自己,若说无利可图,他是不信的。但他二人也才刚相识,却处处帮扶自己,那大概只有一个原因。
怀忘冷笑一声。他今夜便去瞧瞧看。
对于宴请或是以酒谢罪此事,怀忘只是随口一说,只为将人糊弄走。但当谢重二人站在他门前时,怀忘想收回白日说过的话。
“我带了两坛酒,还备了几道小菜。”谢榕川嬉皮笑脸闯进了怀忘房中。
怀忘强颜欢笑,毕竟是自己嘴上惹出的祸。
重明行礼过后,将备好的礼呈给怀忘。
怀忘一如那夜视线在礼物和重明两方交换,他收下礼,轻声道:“多谢。”
来者是客,怀忘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招待这两人。
罢罢罢,子时之前将他两人灌醉也不扰乱自己的计划。
许是重明平日滴酒不沾,三两杯下肚,面上浮出红意,谢榕川见此笑道,趴伏在他肩膀上问:“重兄弟可还会走直路?”
重明猛地起身,谢榕川被这向上的一股力撞上下牙齿打颤,捂着嘴嚷嚷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青年迈着步子在屋内踱步试图走出直线,谢榕川双眸迷离,见他走路僵硬且不稳,直挺挺躺在地上大笑:“重兄你走路同手同脚。”
怀忘压了压怒火,这是招惹来了两位神仙!
厢房内烛火映出剪影,散乱无常。重明走完直步趴在桌案上没了声音。只剩下谢榕川举杯畅饮,吆喝着让怀忘继续碰杯。
揉了揉额间,疼痛缓解了些许,怀忘施法念诀,让面前这无休止的醉鬼入了梦乡。
夜色下万物进入沉寂,怀忘推开房门,闪身跃向山顶,依照那曲子,寻找碧瓦朱檐的楼阁。
林间漫起薄雾,鹿鸣为引。那楼阁安然矗立在深林中,若不知晓其中的暗机,怕是很难找到。
怀忘悄然落在楼阁顶部,观察四周无巡逻弟子,旋身从半开的窗潜入进屋内。
这应当是燕月儿的楼阁。
旁的异声他没听见,倒听见了屏风内暧昧的嬉笑声。怀忘蹑手蹑脚移至几排木柜前,些许卷轴都已落上一层灰尘。
借着窗边映来的月光,怀忘双眸扫过整个书柜,越过前排,向后走去。
呼呼风声吹动了窗扇,发出吱嘎声响。
先涌来的是一阵凉风,似绸缎般轻柔的将怀忘围拢,而后鼻尖却嗅到一股夹杂着皂角香的酒气。
怀忘心中惊然,指间银戒泛起缕缕雷丝。回首时,那身形直立在自己身后,因光线过暗,根本没瞧出这人的面相。
待怀忘细看几眼,假面后的脸色可谓变化多端。他不是喝醉了吗?!怎的跟来了?!
重明全身瘫软,双臂围拢在怀忘腰侧:“师兄……”
窗外呼呼大作的风肆虐,窗扇难挨发出的声响恰好掩盖了重明那声呼唤。
“谁!”屏风内燕月儿惊叫一声。
怀忘迅速用手捂上重明的口鼻,缩在两柜之间,以卷轴遮挡他二人身形。
燕月儿披上一层薄衣从屏风内走出。一双眸子带着犀利审视屋内各个角落。
正当她要燃起烛火细查时,一男声响起:“月儿,莫要大惊小怪的。”
怀忘微眯起双眼,透过卷轴之间的缝隙偷看,见到屏风后的男人,惊觉自己发现了旁人不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