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骤然分开,皆是气喘吁吁,看向来人。
楚天卓正要发怒,待看清楚那人,脸色瞬间由青转白。
“阿卓......你......”
楚大夫人面色比他还要苍白,身躯剧烈颤抖着,嗫嚅着唇,吐不出完整的字句。
“娘——”楚天卓忙扯过衣裳穿上,就要去拉她,却被避开。
他对上她的目光,心下咯噔。
那眼神里除了惊骇,就是难以隐藏的恶心。
“你从何时起......”楚大夫人指着儿子的鼻子,半天问不出,索性转移矛头,对准那藏在被褥下的男子,剧烈喘息:“你个狐媚子烂心肝的腌臜玩意儿,竟敢诱我儿子,我要打死你——”
说罢,她便上手去抓 。
那小倌自幼便在烟花之地长大,养得跟个女子也没甚两样,被猛然掀了被子揪起头发,只有挨打的份儿,哪里反抗得了?
楚天卓闭了闭眼,还是挡在男子面前:“娘,你且听我说......”
“好啊,你竟还护着他——为了他,来反抗你娘了?”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楚大夫人登时气红了眼,“我连你一块打!”
楚府鸡飞狗跳之时,爱当看客的世子爷在墙头看戏。
“打起来了。”
景叁讲着屋内的战斗,被青年冷冷看了一眼,顿时噤声。
虽然夜里竟让那易容者跑了,但还是撬开了她的嘴,知道暗害顾家大小姐的人,便是这被退了婚的楚大公子。
一得知消息,世子爷就登上了楚家的门......虽然走的不是正门,是墙头。
在楚家的暗桩三言两语,便诱得那楚大夫人急得跟什么似的,不顾仪态闯进屋子,结果撞见自家儿子的丑事。
于是楚天卓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的宝贝疙瘩,就这么见光了。
只是景叁打量着主子的神色,挠了挠头。
主子怎么看起来毫无反应?难道不应该痛快或者不爽么。
看了一会儿,燕长绥骤然转身离开。
景叁更加困惑,跟上,没忍住问:“主子,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景叁,你何时也这般多话了?”
景叁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不敢再言语。
片刻后,燕长绥低声道:“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他......”
"他要是砸了这戏台子,毁了这戏班子,本世子要怎么看戏?"
戏班子头头刚接到演出任务。
她看着空中漂浮着的几个字,陷入沉思。
“平冤昭雪”。
“说明:宿主解决了自己的买命钱,还没真正复仇,便被先摆了一道呢。但是这不是重点。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张云生吗?他现在可眼巴巴盼着你的好消息呢,宿主不会忘记了自己的承诺吧?这可是你的员工啊,年终奖什么的,不准备发一发吗?”
是啊,张云生。
顾沅芷头痛。她尚未对那对狗男女动手,就得先完成对别人的许诺。
而且已经迫在眉睫,否则她也不能保证,张云生会不会把酒楼卖给第三个人。
只是张家一案,她只在前世有听说过。
向南县令被人举发强抢民女,恰巧圣上微服私访这座皇城脚下的小县城,在二皇子建议下公开审理此事,以证天下正义。
此事本为无稽之谈,但谁知审理过程中,县令被人发现目不识丁,一下炸开了锅。
有相随朝臣言,一个啥也不会的乡野之人,一无家世,二无文武,如何做得了这一城之主?于是再次探查下,众人发现这县令的妹妹正是京中张家三老爷的二房夫人。
事情便明朗了起来——原是这县令家送了女儿与金银去张家,换来了全家的官运亨通。
此事可大可小,但已经捅到了圣上眼前,便是卖官鬻爵的不正风气。
文熙帝大怒,一封圣旨抄了张家,唯有离家出走的张小少爷幸免此难,在如意酒楼藏了几年。
此事顾沅芷也是在新帝登基后方才知晓,原因无他,只因燕长绥很快肃清前朝皇子的党羽,为各处含冤之人平反,其中便有张家。
记起此事来龙去脉,找到幕后黑手不难,难得是如何收集证据,以及它们呈在文熙帝的眼前。
证据可从酒楼处下手。顾沅芷凭着先收的银子,将极其一大部分各人绑定住了,此时应当加以关系维护,方能从他们口中撬出自己想要的情报。
“冬青。”顾沅芷向外间喊了一声,对方却已经在面前了。
她今日怎来得如此之快?顾沅芷纳闷一瞬,继续吩咐:“你去如意酒楼一趟,找一下书棠姑娘,就同她说......”
交代完正事,顾沅芷挥了挥手,冬青却没有挪动。
“怎么了?”
“小姐,方才奴婢正要来报......”冬青斟酌片刻,迟疑道,“圣上召您入宫。”
文熙帝?
顾沅芷心脏猛地一跳,不由得想起官兵来搜查、文熙帝突然出现时,他走前多看她的那几眼。
如芒在背,光是想起便有些不舒服。
日理万机的帝王,纵使再闲,也不会这般突兀召见臣子的家眷。
而且......
“此事父亲可曾知晓?”
“老爷和夫人今日去了趟进德寺,尚且未归,老夫人尚且在歇息,是香妃的贴身侍女来找奴婢传达的。”
此事便更加可疑了。但想到是香妃,顾沅芷的心还是稍稍安了下去。
她想了想,“那便为我梳妆罢,木槿同我去,你留在这儿,等我爹娘回来。”
马车停在顾府正门,很快又朝皇宫行进。
车内,木槿纳闷:“小姐进宫怎穿得如此......喜庆?”
顾沅芷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一身素色衣裳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大红色的衣袄,若非天气转凉,只怕刚穿上便热出一身汗水。
然而此身装束本该显得臃肿,但大抵是一股世家小姐的气度作祟,在顾沅芷身上,只剩雍容华贵,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主母,任谁看了也不会想到,此女不过将将要及笄。
木槿只觉她美得出尘,但笨口拙舌,话到嘴边成了“喜庆”二字,让顾沅芷无法接话,因此也就不知旁人眼中的模样几何。
待入了宫中,侍女并未将她往香妃的寝宫引,顾沅芷渐渐心生疑虑。
侍女停在了椒房殿外,让她在殿前稍作等候,自己进去通传。
不一会儿,侍女走出,带着她一起走入殿中。
朴素,这是顾沅芷对这座寝宫的第一印象。
明明雍容华贵的皇后,此时身居高位,衣着却极度简单,与顾沅芷一对比。倒像是什么荒诞的身份互换。
但顾沅芷了然于心。
这就是她偏偏在今日竭尽打扮的原因。
看见皇后的眼神从审视俾睨,到讶然平和,顾沅芷知道,自己做对了。
原因无他,文熙帝向来爱极度艳丽的皮囊,但鲜少有人知,他更爱素衣红颜,只因他尚是皇子时,他的心上人便是如此。
绝世姝色,但酷爱一身素衣。
顾沅芷猜,那日他会饶有兴趣注意到自己,便是因为那天自己的衣着。
果不其然,文熙帝目光落在她身上,和那日却大不相同了。
顾沅芷平静行礼。
“起来罢。”
“常听香妃说起你,那日匆忙,今日细看,果真是个好孩子。”文熙帝神色懒懒,饱含威严的眼眸落在她发顶,不辨喜怒。
“陛下谬赞。臣女平日也有些自得,但今日见了皇后娘娘,方知这般气度,是臣女修炼一辈子怕也无法企及的。”顾沅芷不卑不亢,直捧皇后。
皇后娘娘很是受用,但并未表现出来。
她掩唇一笑,端的是母仪天下的大气:“瞧瞧,平日只知你与香妹妹姐妹情深,今儿一看,都是会开本宫玩笑的。”
“臣女不敢,实属肺腑之言,未曾掺半点假。”
文熙帝眯了眯眼,打断她们的你来我往,直入主题:“你爹是顾往观?他可曾给你许了人家?”
顾沅芷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改神色。
又是男女婚嫁之事么?
退了死渣男的婚,躲掉了那凤凰男沈修识,却未曾想一个二个的皆是打着她婚事的主意!
“回陛下,臣女尚且——”
“暂无婚配!”
管家讲得口干舌燥,只觉这几月同他讲的话都未曾有今日这么多。
他打量着燕长绥的神色,再次重复:“尚且暂无婚配啊我的世子爷!这可是我派人去顾府蹲了三天三夜的墙角,这才得知的。你还等什么啊?”
燕长绥头痛。
他就知道,这老管家一得知那日他带回府的姑娘是谁,便又会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我知晓此事。”
他向来在外装纨绔时才会一口一个本世子,真正常起来,连个自称都没有了。
老管家口水飞溅的嘴一顿,嗓门反而更大了:“你知晓?你知晓为何还不行动?”
燕长绥扶额,只觉头更痛了:“我与那顾大小姐清清白白,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真不争气啊。”管家捶胸顿足,“我瞧着她对你有情啊,你怎么就榆木脑袋不开窍呢?还等什么,上啊,告诉她你的心意!”
“我并非喜——”
等等。
燕长绥沉思的神色陡然一松。
管家打量着他的神色:“你难道不知?”
他循循善诱:“据说他退了楚家的婚。若非那日见到你,又怎会毁掉自己从小到大的娃娃亲呢?”
“那是因为楚家大公子是个断袖。”
“开酒楼呢?”
燕长绥惊奇:“你竟连这也知?”
“世子爷,你莫忘了老奴曾经是干什么的。”管家得意扬眉,“若非知你喜好饮酒,又怎会跑去你常去的城东,花那么多银子买下酒楼?”
“那是因为......”被人追杀,急需赚钱。
“那日吵架呢?难道不是误会你对她无意,愤然离去么?”
燕长绥神色一顿。
原来是这样么?
那顾大小姐,出了此等事,仍不愿接受他的好意,还觉得是怜悯,再三追问自己的心意,竟是因为......
她对自己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