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依旧在绿洲之外呜咽咆哮。
但在那方小小的、由江若瑶以生命意志开辟的木屋之内,时间却仿佛被重新赋予了意义。
简陋的木屋,在巨大的阴影庇护下,经过日复一日的灵力滋养与精心“编织”,它已不再是初时的潦草模样。
墙壁和屋顶的枝条变得更加紧密、坚韧,缝隙间填充的干燥苔藓与沙草被替换成了她催生出的、具有更强韧性和保温效果的灰绿色藤蔓。
藤蔓爬满了木屋的外壁,开着零星细小的紫色碎花,散发着微弱的、带着尘土气息的清香。
入口处,厚重的叶片门帘也被加固,内侧甚至挂上了一串她用沙棘浆果的硬壳和细藤穿成的风铃,风过时发出轻微的、空灵的碰撞声。
屋旁,那汪珍贵的泉水依旧汩汩流淌,滋养着周围一小片生机。
几丛沙棘浆果枝繁叶茂,果实红艳饱满,这也是她主要的食物来源。
更可喜的是,她在水潭边缘的沙地上,成功开辟出了一块仅容一人立足的“试验田”。
土壤是她在风蚀岩背阴处一点点刮取、筛去粗砂、混合了苔藓腐殖质而成,虽然贫瘠,却已蕴含了微弱的生机。
田里,稀疏地生长着几株她利用灵力强行唤醒并移植过来的沙地植物,叶片蔫蔫的,却顽强地活着。
然而,身体的暂时安顿,并未带来心灵的平静。
每当夜深人静,风沙的呜咽暂歇,只有沙棘风铃空灵的轻响时,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记忆碎片便如同挣脱牢笼的幽灵,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李家村冲天的火光,村民们临死前惊恐扭曲的面容……
木心阁化为火海尸山,司郢手持滴血利刃的冷酷身影……
浓雾之林灵泉深处,被污秽能量冲击时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与无边黑暗……
还有最后,意识沉沦前,司郢那双在暴戾与绝望中挣扎的妖瞳,和他泣血的告白……
一幅幅画面,如同淬毒的匕首,反复剜割着她的心脏。
“是我……”
“都是因为我……”
自责的念头日夜啃噬着她的灵魂。
李大娘临死前绝望的眼神反复印在脑海,仿佛就在眼前质问:“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来了,村子就没了?”
以及木心阁同门惨死的景象……
司郢的深情,此刻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无法承受的负担,一种随时可能将他再次拖入毁灭深渊的诅咒……
她抚摸着木屋墙壁上坚韧的藤蔓,指尖传来植物特有的柔韧与生机。
这生机,是她创造的。
可过往的一切,那些因她而起的灾难,也是真实的。
“灾星……我是不祥之人……”
干裂的嘴唇无声抖动,吐出苦涩的自语。
蚀骨峡的酷烈,反而成了她逃避内心审判的借口。
在这里,她独自承受风沙的鞭笞,独自面对死亡的威胁,至少……
不会再连累任何人。
“司郢……”
想到这个名字,心脏如同被狠狠攥紧,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他跨越百年的寻找,他半疯状态下的守护与绝望……
这份深情,她如何承受得起?又如何敢再靠近?
她带给他的,似乎只有无尽的麻烦和濒临失控的危险。
“子书师兄……公孙公子……乖乖……”
那些温暖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带来更深的愧疚。
“对不起……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渐渐成型。
隐姓埋名。
就此放逐。
她不再奢望回到过去,不再奢望解开与司郢那纠缠不清的宿命。
她要在这片被天地遗忘的绝地,寻得自己存在的答案,寻得终结这“灾厄”宿命的方法。
至少,要找到控制体内那缕蠢蠢欲动的黑红煞气的方法。
唯有如此,或许才有资格……
不,是才有勇气,去思考“未来”。
目标既定,蚀骨峡的苦修便有了更深沉的意义。
这方小小的绿洲,不仅是她的庇护所,更是她探寻力量、对抗宿命的起点。
每日清晨,当月轮隐没,伪日尚未将沙砾炙烤滚烫之前,她便盘膝坐在泉水旁那块被她灵力反复温养、变得相对温润的沙地上,开始了艰难的修炼。
木心阁的正统心法,在这片被煞气浸透、灵气稀薄几近于无的死亡之地,效果微乎其微。
强行运转,只能引来蚀骨峡狂暴的煞气反噬,让她丹田刺痛,气血翻涌。
她必须另辟蹊径。
她摒弃了强行汲取外界稀薄灵气的传统方式,转而将意念沉入自身,探寻残存的、属于她本源木系力量的微弱联系。
同时,她将意念无限延伸、放大,去捕捉这片死亡之地的独特气息。
她发现,蚀骨峡并非绝对的死地。
在狂暴的风沙之下,在滚烫的沙砾深处,在那些顽强存活的沙地植物根系周围,在月光洒落的瞬间……
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弱、极其隐晦、带着灼热与冰冷双重属性的奇异能量。
它不同于她熟悉的草木灵气那般温和滋养,反而充满了暴烈、锋锐和一种……
“沙漠之息……亦或是……蚀骨之灵?”
江若瑶在心中为其命名。
她尝试着,以最谨慎的意念去触碰、去引导这些狂暴的“蚀骨之灵”。
过程凶险万分,狂暴的能量稍有不慎便会失控,在她脆弱的经脉中带来撕裂般的痛苦,甚至引动丹田煞气的共鸣。
无数次尝试,换来的往往是口吐鲜血,瘫软在地。
但她没有放弃。
每一次失败,都让她对这种独特能量的特性多一分了解。
她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木系灵力作为柔韧的“容器”和“引导线”,筑起一道微弱的联系,小心翼翼地截取一丝丝“蚀骨之灵”,将其导入体内。
木系灵力的柔韧生机,与“蚀骨之灵”的狂暴锋锐,在她体内形成一种微妙的、痛苦的平衡与交融。
她的灵力在狂暴的“蚀骨之灵”的冲击下,变得更加凝练、坚韧,甚至带上了一丝灼热与锋锐的特性。
经脉在反复的撕裂与修复中,也变得更加宽阔、强韧。
而更让她惊喜的是,这种独特的“蚀骨之灵”,似乎对盘踞在她丹田的那缕黑红煞气,有着某种隐隐的克制与消磨作用。
虽然效果极其缓慢,但每一次运转,都能感觉到那煞气似乎被磨去了一丝阴冷的戾气,变得“安静”了一点点。
这个发现,让她精神大振!
这或许就是她对抗体内邪异力量的钥匙!
修炼之余,她将更多的心力投入到绿洲的“精化”上。
木屋被进一步加固,藤蔓更加茂密,甚至被她引导着在屋顶形成了一层天然的隔热屏障。
泉水被她用灵力引导,在沙地上挖掘出浅浅的沟渠,更均匀地滋润着浆果丛和她开辟的那块小小的“试验田”。
那块“田”,成了她心中更深的执念。
浆果虽能果腹,却无法提供长久生存所需的谷物。
她渴望绿色,渴望能孕育生命的沃土,渴望看到种子破土而出的希望。
这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她对抗这片死亡沙漠、证明自己并非只会带来毁灭的象征……
她利用对“蚀骨之灵”的初步理解和自身木系灵力的结合,开始尝试改良那片沙地。
她将意念沉入沙土深处,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其中狂暴的能量流,试图将其中的“锋锐”转化为滋养的“生机”。
她引导泉水反复冲刷、浸润,用催生的藤蔓根系深入地下,分泌出微弱的、能改善沙土结构的物质……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耗费巨大的工程。
日复一日,灵力如同涓涓细流般注入那片沙地。
终于,在她不懈的努力下,那块仅容立足的沙地,颜色开始由惨淡的灰黄,渐渐转为一种带着微弱油光的赭石色。
土壤颗粒间似乎多了一丝粘性,不再轻易被风吹散。
捧起一把,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湿润。
一块真正的、蕴含生机的沙漠灵田,在她手中诞生了!
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悦瞬间淹没了江若瑶!
她跪在田边,双手深深插入那温润的赭色土壤中,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久违的、属于大地的脉动,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不仅仅是一块田,这是她用意志和力量,向这片死亡之地夺回的生命权柄!
是她打破“灾星”宿命的第一步证明!
然而,狂喜过后,一个现实的问题如同冷水般浇下——种子!
她环顾四周。
沙棘浆果的种子细小坚硬,不适合作为主粮。
苔藓的孢子?
太过微小,且生长周期漫长。
水潭边那些耐旱植物,结出的种子也极其稀少且同样细小。
她需要真正的谷物种子!
麦、粟、稻……任何一种能带来稳定收获的种子!
这个难题让她陷入了新的困境。
蚀骨峡千里赤黄,除了风沙就是岩石,去哪里寻找种子?
难道她辛苦开辟的灵田,最终只能空置,沦为无用的摆设?
沮丧如同阴云,再次笼罩心头。
日子在修炼、照料绿洲、对着空田发呆中度过。
希望与失望不断交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