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闷闷的声音隔着衣服传来：“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秦书意不知道小石头这话从何说起，但他很快明白过来，今天陈曜送给他的礼物实在是太过贵重，不管是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都很有分量，小石头或许是觉得自己拿不出对等的礼物，感到有些挫败？

“傻话。”秦书意任由小石头抱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好好的长大，身体健康，哥哥就觉得很幸福了。而且人又不是物品，怎么能用有没有用来描述呢？”

小石头的声音依然低落：“可是我也想让哥哥过上好日子，我想给你他给不了的东西。”

秦书意知道这话里的他指的是陈曜，他回抱了小石头，在他头顶认真道：“你一直都在给我他给不了的东西。你忘了吗，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嗯。”

小石头应了一声，秦书意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秦书意叹了口气，道：“小石头，你知道哥哥为什么答应他吗？因为我想到你这一年来上学实在辛苦，如果我们经济情况好一点，我就可以在附近买套房子，小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能让你顺利就读附近的小学就行……你那么聪明，哥哥可不能拖你后腿。”

小石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秦书意正准备再接再厉地说些安慰的话，就听到小石头别扭的说：“那我在哥哥心里，会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人吗？”

秦书意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心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搞半天是在意这个，他摸摸小石头柔软的头发：“当然！”

小石头听到满意的答案，总算是放开了秦书意：“我也有礼物要给哥哥。”

秦书意非常配合地惊喜道：“真的吗？快拿出来给哥哥看看吧！”

看着小石头转身走进卧室的背影，秦书意忍不住莞尔，他真有种哄孩子的既视感，虽然确实也是在哄孩子，但刚见面时小石头戒备紧绷的状态还历历在目，现在这个爱撒娇的小孩他总是很难和那时的小石头联系在一起。

怎么说呢，挺割裂的。

不过秦书意更喜欢这样的小石头。

“哥哥，你看。”

小石头按下手中仅有手掌三分之一大小的黑色按钮，客厅的窗帘便自动拉上了。

秦书意的讶异真情实感：“哇，你自己做的吗？好厉害！”

小石头又按下另一个按钮，窗帘又自动拉开了。

“这是我最近鼓捣的小玩意儿，还可以吧？”小石头看向秦书意，一幅求表扬的神情。

秦书意激动地揉了揉小石头柔软的脸蛋：“你绝对是个天才啊！怎么能那么厉害呢！”

小石头被夸得脸有点红，谦虚道：“这些网上都有教程的，我只是付出实践了而已。”

“网上？啊，是陈曜送你的那个学习电脑吗？你在上面学会的？”

“嗯。联网查了一些资料，科技科论坛上很多人分享，不算难。”

小石头说的轻描淡写，秦书意却知道这很不简单。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秦书意不由得倍感骄傲。小石头绝不是普通的聪明，他心潮澎湃，更加坚定了赚钱的决心，至少，在小石头需要的时候，金钱上他不能拿不出来。

接下来一段时间，秦书意除了做直播的工作外，还赶在春节假期前回了一趟姑妈家。

秦书意长大的地方在西南边陲的一座城市，那里经济发展落后，但是气候很好，一年四季都是春天。

飞机落地，冬日的暖阳懒洋洋地照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空气里带着特有的干燥草木气息。秦书意几经辗转，总算到了那个他生活了五年的街道。

秦书意站在熟悉的小区门口，看着眼前略显陈旧的居民楼，那熟悉的铁门和斑驳的墙皮，瞬间将他拉回许多个充满压抑和小心翼翼的日夜。他一时间有些近乡情怯，但他想起了小石头，想起了那个在滨海市等待他的“家”，最终还是坚定地迈进了小区。

秦书意按响了姑妈家的门铃，很快有人在门内应门，接着门被打开，开门的人正是他的姑妈。

秦娇呆了一下，没想到秦书意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秦书意主动喊了一声：“姑妈。”

壮壮已经跟着妈妈来到了门口，见到秦书意高兴的喊：“哥哥！你回来过年吗？”

秦娇的表情有些尴尬，正要说点什么，原本坐在客厅的姑父也到了门口，他皱了皱眉：“诶？怎么回来了？”

他们一家三口对着秦书意，隔着一道门，就像是隔出了两个世界。门内飘出家常饭菜的余香和电视节目的嘈杂声，门外只有走廊穿堂的冷风和秦书意孤零零的身影。

秦书意深吸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心绪。

他现在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一两年了，虽然会因为他们的态度感觉难受，但是面上依然能维持平静：“姑妈，我回来迁户口。我现在已经自己赚钱了，户口可以单独迁出去了。”

“啊，是这样。”秦娇勉强笑了笑，让开了身，“快进来吧，吃晚饭没？”

秦书意下了飞机直奔目的地，路上没时间吃饭，现在已经是七点多，按照秦书意在这里住了五年的经验，姑妈一家大概已经吃完晚饭了。

秦书意不愿意麻烦姑妈，撒谎道：“吃了。”

秦娇没再说什么。

秦书意进了门，往左转，去了客厅。屋内的陈设几乎没有变化，只是他曾经睡过的那间小储物间的门紧闭着，门口堆着一些纸箱杂物。

落座后，秦书意一心想说完事情早点走，便没有寒暄，单刀直入说：“姑妈，您明天和我去趟派出所吧。明天周五，如果办不了要拖到下周一，您也麻烦。”

秦娇在她不远处坐下了：“也好。你现在自己生活了，户口独立出去你以后也方便。”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姑父插嘴：“你突然要把户口迁出去，是不是要买房了啊？才工作一年多，赚了那么多钱了吗？”

秦书意不动声色：“我哪有那样的运气……能活着就不错了。就是最近公司有个去非洲的岗位，需要办理出境手续，要用到户口本，我就想着迁了算了，省得以后麻烦你们。”

这说辞是秦书意来之前就考虑好的，他不会和姑父姑妈说自己的真实情况，但又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就在网上查了一下，最终编了这样一个理由。为了符合人设，他还故意穿得不好，衣服一看就是质量又差又洗过多次的。

秦娇有点惊讶：“去非洲？”

秦书意点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那边可能工资高一些，那个国家在打仗，有补贴。”

秦娇面露不忍：“小意，你——”

姑父打断她：“哎呀，你看看，我就说去社会上闯荡好吧，要是继续读高中，怎么可能那么小就有出国的机会。”

秦书意扯了下嘴角，苦笑：“算是一条出路吧。那姑妈，您明天能去吗？”

姑父巴不得秦书意早点迁走，再不要和他家有牵连，抢着说：“她有。你赶紧办完回去吧，别耽误工作。”

秦书意觉得差不多了，就站起来告辞：“那我走了，明早八点我在小区门口等您。”

秦娇犹豫了一下：“你原来住那间房我们用来堆杂物了，你……”

秦书意笑笑：“我在小区外面住招待所就行。”

壮壮知道他们在聊正事，一直没敢插话，此时见秦书意要走，连忙挽留：“哥哥，你和我睡吧，我想和你玩骑马游戏！”

所谓骑马游戏，就是壮壮骑在他背上，秦书意跪在地上爬的游戏，壮壮现在十岁多，体格比以前还要胖上一些，秦书意真怕他给自己腰压断。

但他不会和小孩一般见识，没说什么难听话，继续撒谎：“我去年在工地上搬砖腰扭了，驮不了重物，要是你给我压坏了，赔我多少钱呀？”

姑父赶紧呵斥壮壮：“别闹！去你屋写作业去！”

壮壮向来害怕他爸，虽然不服气，但也不情愿地回屋去了。

秦书意顺利出了门。

他背对着房门长长地呼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感到如释重负，大跨步离开了姑妈家。

在往小区外走的时候，他想，他到底是长大了，虽然才离开姑妈家一年多，但好像在这里住的那五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看明白了好多以前看不明白的事儿，释怀了很多以前自责的事儿。冬日的晚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却也格外清爽。这种感觉很难与外人道，他甚至有种感觉，他那五年，似乎心智一直停留在了十岁父母去世那年。那时候他看不懂姑母一家的嘴脸，从来都只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好。

姑父有一点说得对，早点踏入社会对他是好事，至少让他遇到了很多好人。

他现在只想赶紧顺利办完手续，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人身边。

秦书意如自己所说，在小区外找了个招待所，既然做戏自然做全套。招待所房间狭小，墙壁泛黄，床单带着洗不掉的消毒水味，但还算干净。他不是个娇气的人，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第二天一早，他和秦娇去了当地派出所。

材料他早就打电话咨询过，提前准备完全，秦娇那边只需要提供户口本原件以及同意书，并不复杂。

民警小姐姐效率很快，不到十点，秦书意就拿到了新的户口本。

秦书意和秦娇告别：“姑妈，那我走了。今天谢谢你。”

秦娇没有立刻回复，而是面露犹豫之色，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秦书意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安静等着。半晌，她道：“小意，你不要恨姑妈。姑妈只是个普通人，有自己的家庭，我不可能不顾亲人的安危……唉，你去非洲了也好，远离是非之地，至少安全。”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闪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欲言又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秦书意听得直皱眉，好好的怎么忽然扯到“安危”、“安全”了呢？

他开口想问，但秦娇却不愿意再说了：“你快走吧，以后……我们也尽量少往来。”

说完，她像是急于摆脱什么似的，低着头匆匆转身就走，甚至没再看秦书意一眼。

秦书意目送姑妈略显仓促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因为顺利办好手续升起的喜悦被疑惑代替。

阳光和煦，街道上车水马龙，一片安宁，可姑妈最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他刚刚轻松下来的心湖，激起层层不安的涟漪。姑妈最后的表情很后悔，就像是自己不小心说漏了什么似的。

秦书意站在风中，对姑妈为什么突然说那些话的原因毫无头绪。

干站了会儿，他掏出手机，订了今天下午的机票。

年下机票都不便宜，但秦书意现在经济宽裕了许多，他不打算再在这里多呆了，只想快点回到滨海市，缓解他此刻内心的不安。

秦书意在飞机上，看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机身轻微的嗡鸣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迷雾。

他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他父母的死另有隐情。

当时他在学校，被通知去认领遗体的时候，警察说的是跳楼自杀。到了派出所，警察又说因为死状可怖，考虑到他才十岁，所以建议秦娇直接火化。

他没见到父母的遗体，只在三天后得到了两罐骨灰。

其实自杀这个说法细细推敲并不合理，秦书意记忆中的父母恩爱非常，家庭和谐，与人为善，也没有什么债务，根本不像那种会自杀的人。

他感到一股寒意爬上了她的颈椎，看不见的黑手正扼住他的喉咙。秦书意闭上眼，捏了捏太阳穴。

即使知道有蹊跷又如何？他能做什么？姑妈说让他远离是非之地，说明背后的人能量很强大。他只是个挣扎求生的小人物，连自己的命运都才刚刚握在手中一点边角。

秦书意有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让他憋屈，烦闷。愤怒和不甘在胸腔里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出口，最终只能化为沉重的叹息。

飞机落地，秦书意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思绪强行压下。他打算把一切疑问都抛开，只关注眼下的生活。

至少现在，他要带着小石头，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