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意去卫生间拿了一次性洗脸巾,沾上水拧干后回到了沙发旁。他蹲下身轻轻地把小石头唇上和脸边的血迹擦干净。
客厅壁灯的光线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映出秦书意眉宇间难掩的忧虑。
秦朗看着秦书意认真擦拭的表情,小声道:“哥哥,我……”
秦书意摸摸他的头:“你坐在沙发上等一下哥哥,哥哥有事想问你。”
小石头乖巧点头。
秦书意笑笑,站起身去餐厅收碗筷,顺便平复心情。
今天真是稀奇,陈曜奇奇怪怪的,小石头状态也不正常。
洗完碗筷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秦书意已经完成了心理建设。
陈曜的生活环境和自己的完全不一样,自己的经验在他身上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陈曜那边想也是白想。自己和他只是朋友而已,只共享生活中的某一面,所以他刚刚说的话自己就当没听到好了。
小石头和陈曜不同,他是秦书意纳入到“自己人”这个范畴内的家人,家人之间会共享生活的很多面。而考虑到他们现在都算是彼此唯一的家人,所以他必须弄清楚小石头反常的原因。
秦书意和小石头来到卧室,秦书意关了房门,将这一方空间和刚刚混乱的场面隔绝开来。
秦书意坐在床上,看见小石头低头站着一动不动,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吧。站着不累吗?”
小石头抬头期期艾艾地看了秦书意一眼,乖乖坐下了。他小心地看着秦书意,一双手规规矩矩摆放在大腿上,握紧了,仿佛一个准备等待法官宣判罪行的罪犯。
秦书意:“哥哥知道你是担心我被欺负,才反应那么大的。就是方式有点偏激,以后你再护着我,可不能这么冲动了。”
小石头听到秦书意把自己的行为解释为“护着我”,知道哥哥没有生他的气,紧张的情绪终于缓和一些。他小声嗫嚅道:“我、我以为他……”
小石头没说完,但秦书意知道他话里未尽的意思。
秦书意斟酌了一下用词:“你以前…是不是看到过类似的事?”
如果没有看到过,反应不应该那么大。
小石头微微睁大了眼睛,嘴唇抖动了一下,握了握拳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低下头看着地板,眼神却不聚焦,像是被吸入了回忆的漩涡。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窗外树影在月光下无声摇曳。
良久后,小石头说出了那个他恢复理智后就准备好的说辞:“妈妈……吸D。没有钱买那个东西的时候,她就会去找‘客户’。他们在家里……我看到过。”
他没有欺骗哥哥,但他只说了部分的事实。
秦书意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一瞬间心疼得难以复加。
他仿佛看到那些可怕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心口像被狠狠剜了一刀。如此复杂的成长环境下,发生任何不好的事都是有可能的,难怪刚相遇时小石头身上有淤青,还有部分皮肉被烟头烫伤……
小石头短短几十个字,没说太多,却描述出了一个绝望而又悲苦的童年。其实秦书意对小石头的成长环境是有过猜想的,但他没想到事实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几分。
那份沉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无法想象一个孩子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挣扎求生的。
他伸手给了小石头一个拥抱,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都过去了,我们不说了。哥哥以后都不会再问。你也要慢慢忘记这些事,现在你是和哥哥一起生活,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也都会越来越好的。”
他的手臂收拢,将这个饱受创伤的小小身躯紧紧拥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记忆里的寒意。
小石头在哥哥怀里闭上了眼睛:“嗯。”
秦书意抱着小石头,轻轻摸着小石头的头发,两颗心在无声的拥抱中互相慰藉,那些痛苦的回忆像潮水般暂时退去,只留下此刻相依的温暖。
两人一时无话,却也不觉得尴尬。
两人安静抱了一会儿,秦书意想到还躺在沙发上的陈曜,发愁道:“小石头,明天你要给陈曜哥哥道歉。”
“可以。”小石头很快答应的很干脆,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但是我想单独和他聊。”
这意思就是不希望秦书意也在场了。
秦书意只当他是觉得自己在场有点没面子,答应道:“好。”
秦书意第二天一早有一个约好的拍摄,定了早上七点半的闹钟,早早醒了。陈曜和小石头都还睡着,秦书意轻手轻脚地洗漱出门,给两人留下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
陈曜被早晨温暖的晨光唤醒,阳光如同金色的箭矢,刺破窗帘缝隙,正好落在他脸上。在他眯着眼慢慢适应太阳光的时候,猛地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阴影中注视着自己,眼神绝算不上友好。
陈曜肾上腺素飙升,那是人面对危险的境况不自主的生理反应。他微微瞪大了眼睛去看那道视线的主人,小石头的脸在阴影中逐渐清晰起来。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擂了一下,宿醉的昏沉瞬间被惊飞。
“……你想吓死谁啊。”陈曜闭眼皱眉,猛出了口气,随即四处张望,“你哥呢?”
小石头皱着眉头没说话,陈曜这反应应该是断片了,那他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如果不记得,他向他道歉还有什么意义?
陈曜对小石头的沉默并不很吃惊,这小孩在他面前一直就很少说话。而且眼下他头痛的厉害,手臂也疼,根本没心思关注这个寡言的小孩。
陈曜的记忆只到被秦书意搀扶着倒在沙发上为止,他看着自己包扎完好的右手手臂,努力用混沌的大脑拼凑出了一个他认为最合乎逻辑的原因:“嘶——你哥昨天梦游把我给咬了?”
小石头像是不愿再忍受这个一脸蠢样的成年人,平静看着他道:“这是我咬的。”
陈曜:“额?为什么?”
陈曜惊讶地盯着小石头,用眼神质问: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小石头答应了哥哥要道歉,他肯定会做到,于是他板着声音道:“对不起——哥哥让我和你道歉。”
陈曜追问:“所以说,你为什么咬我?”
小石头就像没听到陈曜的追问似的,自顾自说着:“但是以后如果你再欺负哥哥,我还是会这样做的。”
小石头又把眼神移到陈曜脸上,表情很认真,“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哥哥。”
小石头的声音很冷,带着某种坚定,让陈曜感到了一种莫明的压迫感。
陈曜的大脑开始像搅搅糖一样缓慢思考,并且速度越来越快。他脑内闪回了很多片段。
……
“我不正常,我有病,他们不要我了……”
“喜欢什么性别又不是我能选择的……”
……
他全都说了。
秦书意知道他的性向了。
那现在秦书意是什么意思?不想面对他,所以让自己的弟弟来敷衍他吗?
陈曜因为睡了一觉而短暂回复的心情再次坠到深渊里去了,刚刚被晨光唤醒的一丝暖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彻骨的寒。
呵,原来这就是众叛亲离的感觉啊……
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我对人热情,仗义,我活泼开朗,喜欢交朋友,就因为喜欢男人,所以大家都离我而去。
为什么?就因为我不愿意欺骗女生,繁衍后代,逼着自己像条狗一样去配种吗?
愤怒和绝望在他的胸腔里翻搅、燃烧。
呵呵……
陈曜有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强烈的自我厌弃和对外界的憎恨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这个世界早就烂掉了,他讨厌,不,他痛恨所有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陈曜笑了,脸色惨白:“告诉你哥,让他放心,我和他以后只是上下级关系。如果他还不放心,直接辞职就行了。”
他的声音干涩发飘,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
秦朗觉得他的心情有些过分低迷,但他不想花心思去分辨陈曜的真实想法,他听出来陈曜在和哥哥划清界限,于是赞同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这干脆的回应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陈曜。
“呵,当然。”
陈曜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秦书意的出租屋的,他哪哪都疼,头,心口,手臂……他浑浑噩噩回了公司,到了饭点也察觉不到饥饿,睁着眼睛仰躺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豪华的办公室此刻像一个冰冷的囚笼,百叶窗缝隙漏下的光带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光洁的地面。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两三个月已经对心疼的感觉麻木了,此时才明白自己对绝望的理解还是太肤浅了,心疼只是初级阶段,中级阶段是心空了,高级阶段是心被掏空,变成一个大洞。
他现在正在经历从中级阶段到高级阶段的过程,他想,等他饿的不得不吃东西的时候,他一定还要再喝酒,喝到不省人事,这样他就能短暂地忘记这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挂钟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他近乎自虐般地感受着这凌迟一样的痛苦,一动不动。
“咔哒——”
不到下午三点,办公室的门开了,秦书意走了进来。
“你……没事儿吧?”秦书意是来和陈曜聊积压秋款的处理方案的,却冷不丁看到陈曜灰败中透出潮红的脸色,一时间语气都小心翼翼起来。
陈曜那空洞的眼神让他心惊不已,他总觉得陈矅此时有种毁灭自我的倾向。
陈曜的眼珠转了一下,看向手握门把手,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的秦书意。那目光迟缓、陌生,像在看一个闯入者,又像穿透了他望向虚空。
秦书意快步走近陈曜摸了下他的额头,急道:“你发烧了!”
哦,原来我是发烧了啊,可我明明觉得全身都冷啊?
秦书意搀着陈曜往休息室走去。这间办公室里有一个休息区,里面装修成了卧室的样子,偶尔陈曜需要加班,就会住在这里。陈曜的身体沉重得不像话,脚步虚浮,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秦书意身上。
陈曜比秦书意高和重,秦书意把他挪在床上的过程不算轻松。
他咬着牙,好不容易才将人安置妥当。
他看着躺在床上,虽然睁着眼但是眼神并不聚焦的陈曜,心里一阵难受。
说他是太监心疼皇帝他也认了,陈曜对他有恩情,他今天就是要皇帝不急太监急一次。
秦书意叹了口气,逐个拉开床头柜,想找找看有没有常备药。万幸陈曜的抽屉里果然备着一些常用的感冒药和退烧药,他倒了温水,扶起陈曜,让他就着温水把药吃了。
陈曜其实没有烧到失去意识,但是整个过程他都非常安静。
秦书意本来以为陈曜会娇气地吐槽药太苦,生病太难受,但他都没有,只是沉默着接受了秦书意的照顾。
秦书意看着陈曜喝完药依然干燥的嘴唇,轻声问道:“你没吃午饭吧?想吃什么?我去美食街买。”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陈曜一直不说话可能是因为说话嗓子疼,便贴心地建议:“要不喝粥吧?可以的话就点个头。”
陈曜看着他,点了点头。
秦书意给他掖了掖被角:“我二十分钟左右回来,你要是不舒服的话给我打电话。”
陈曜又点了点头。
秦书意这才安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