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的谈话基本都是陈曜喋喋不休地吐槽，秦书意和小石头默默听着，偶尔秦书意附和两句。

从陈曜天马行空的表述中，秦书意知道，陈曜在滨海市艺术大学读服装设计，现在是大二。大一暑假，也就是今年7月份的时候，陈曜突发奇想要做一个服装工作室，便让父母资助了200万“试试水”。目前工作室运行了半年，秋款积压，现金链快要断裂……

虽然陈曜说不喜欢市侩的人，但是对秦书意来说钱实在太重要，他在谈话中找了合适的时机，把自己没满十六岁而且经济条件不好的事实告诉了陈曜。

“你还没满十六岁？！”陈曜对秦书意的年龄感到惊讶，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有可能会伤害到秦书意，又说道，“啊，其实你长的确实挺显小的，只是我没想到你那么小。”他语气里的惊讶迅速被一种谨慎的温和取代，甚至还带点歉意。

陈曜没有问秦书意为什么那么小的年纪就出来打工，对于这一点秦书意很感激。经过近一个小时的交谈，秦书意能感受到陈曜是一个善良的人。

陈曜当即表示试用期一天300，日结，过了试用期一天500，月结。这样的工资待遇完全超过秦书意的预期，他决定好好报紧陈曜这条大腿，并日夜祈祷陈曜的公司能够干成百年企业。他几乎要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只能用力抿了抿嘴唇，心底忍不住盘算起这笔钱能带来的改变。

傍晚的时候，雨雪终于小了，秦书意和小石头挥别了陈曜，坐上了回出租屋的公交车。车窗外，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将湿漉漉的街道映照得光怪陆离。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行驶，秦书意看见小石头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想合起来，便把他打横抱起来，柔声说道：“安心睡吧。”

公交车车厢里混杂着湿衣服、食物和人体的味道，灯光昏暗，小石头不一会儿在秦书意怀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秦书意用膝盖抵着前排座位固定身体，以防止公交车的颠簸磕碰到小石头。他低头看着小石头恬静熟睡的脸，一天的疲惫仿佛也在这份安宁中消散了些许。

秦书意仰头靠在公交车的靠背上，头往车窗外偏，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秦书意脑海里浮现起陈曜神采飞扬地讲述自己的设计理念的神态。那些关于色彩、面料、解构主义的词汇，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语言，遥远又新奇。

同人不同命，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活得那么肆意了，注定要为了生存去市侩，去讨好。

如果真的像陈曜说的那样，自己有天生的镜头感，能吃这碗饭，也许努力一下，可以让小石头过上那样肆意的生活。

秦书意现在的心态，越来越像一个为了孩子献祭自己的老父亲。他觉得自己得抓住这种希望和盼头，不然就会被巨大的空虚所吞没，他紧了紧抱着小石头的手臂，仿佛抱着自己生命中唯一的锚点。他照顾小石头，就像照顾年幼的自己，是一种移情。在他的潜意识里，小石头就像是曾经的自己，如果可以，他想给他世界上所有好的东西。

秦书意的工作意外的很顺利，正如陈曜所说，他很有天赋。摄影师夸他出片效率高、效果好，是最近合作过的最轻松的模特。闪光灯噼啪作响，秦书意在镜头前本能地调整姿态，那些看似随意的动作定格在照片里却意外地有张力。被夸奖秦书意自然很高兴，但他自己并不知道所谓的“镜头感”是什么东西，对他而言，自己就是不停换衣服，往那一站，凭借一种模糊的本能，摆了几个造型而已。

秦书意不理解这种很玄学的东西有什么好痴迷的，相比做模特，他更想像陈曜那样，拥有自己的实业，开公司，跑工厂，多累多苦他都愿意。

陈曜要上学，偶尔才会过来公司，但只要他过来，就必定会约秦书意吃饭，美其名曰“开会”。

秦书意知道，这只是陈曜找的借口罢了。陈曜是个善良又敏感的人，自己和他说没满十六岁，又带着个那么小的弟弟，还没大人帮衬，日子很苦，所以他很同情自己。但陈曜又担心太明显的帮助伤害自己的自尊心，所以才用那么迂回的方式接济自己。

其实秦书意想和他说“老板你给我钱吧我真的不介意”，但是这种话显然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今天下午陈曜也来公司了，听营业部的人说，最近营业额不错，老板要来给大家送福利，办公室里的气氛轻松愉悦。

秦书意拿到了老板准备的一箱橙子，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家和小石头分享。

他最近手里比较宽裕，可以不用只考虑吃饱穿暖了。秦书意买了一些儿童识字读物、绘本、蜡笔和纸。晚上教小石头识字写字。白天他去上班的时候，小石头就在家练字看书画画，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出租屋的小桌上，渐渐堆起了小石头稚嫩的字迹和涂鸦，像贫瘠土壤里悄然生长的小花。

自从上次他喝醉酒开始，小石头就特别听话，不再像之前那样什么都要求和他一起了。秦书意不知道小石头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但是成长有时候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小石头不说，他也就默契地没有刨根问底。

这两天秦书意开始寻思在产业园附近租个房，这样上下班方便，不用六点就起来赶公交。这座城市的冬天实在是冷，又是下雪又是下雨，从他入职以来，竟然一天都没有晴过。清晨赶公交时冻得僵硬的手指，公交车上拥挤的人潮和浑浊的空气，都成了他想换个住处的理由。

还有，现在的工作工资虽然高，但是不算稳定，陈曜那个性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公司会倒闭，自己得和同事搞好关系，多积攒点人脉，以后好跳槽……

“喂！”陈曜不满地叫住秦书意，“想什么呢？竟然从本帅哥面前就这么毫无反应地走过去了。”

清亮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走廊里响起，秦书意循声望过去。

只见陈曜穿着黑色牛仔长裤和机车外套，正抱臂靠墙站着，一头红发非常引人瞩目。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冬日下午灰白的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张扬活力。

秦书意想到自己刚刚正在考虑陈曜的公司倒闭以后怎么办，有种被抓包的微妙感受。他故作热情地走到陈曜面前：“陈曜，是你啊！”

边说边在心里想：请陈老板的公司务必在我找到下家之前不要倒闭。

陈曜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很满意秦书意脸上惊喜的表情：“怎么，见到我就那么高兴吗？”他挑眉，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当然了，秦书意心想，见到您老人家我可就见到财神爷加衣食父母了。

秦书意低头笑了一下，没说话。这个笑容里带着点真实的腼腆，也混杂着一点无法言说的复杂心思。

陈曜一把接过秦书意怀里的橘子，单手夹在腋下，伸手环住秦书意的肩膀，动作自然而亲昵，带着不由分说的热情：“走，带你吃大餐。”

秦书意斟酌道：“今天算了吧。我回家有点事儿。改天吧。”他试图从陈曜的手臂下挣脱出来，语气带着商量的意味。

今天是他的生日，还是和家人一起过比较好。

陈曜很不满意地皱眉：“你家里能有什么事？你弟生病了？”

“不是……”

“今天必须一起吃饭。”陈曜难得态度坚决，“我们开车去把你弟也接上，一起。”

话说到这份上，秦书意不好拒绝，只能任由陈曜把他塞在了副驾座位上。车里暖气开得很足，带着淡淡的皮革香和车载香薰的味道，与外面湿冷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秦书意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有些无奈，也有些暖意。

小石头对于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并不欢迎，但是陈曜将之解读为小孩子的羞涩，最终，三人还是坐在了某日料店的包厢里。

这家店的菜品很精致，之前陈曜也带秦书意来过，只是上次是他们两个人来的。

秦书意担心小石头和初次到来的自己一样手忙脚乱，一直十分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看他多看了一眼虾，就赶紧给他剥，看他不小心噎到了，就马上给他递水……他像个护崽的母鸡，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弟弟身上，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

陈曜看着兄弟俩的互动，心里很是感慨。他是家中独子，虽然也是千娇万宠的长大，但是这样的手足之情还从未体会过。

陈曜有点郁闷，秦书意为了照顾小石头，都没顾得上和自己说话。他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刺身，感觉这顿精心安排的晚餐气氛有些微妙。

而且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每次正要进入相谈甚欢的氛围时，那小孩就会突然打断。一会想尝尝哥哥的小吃，一会儿想上卫生间，反正屁事怪多。陈曜觉得那孩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一种无声的警惕。

终于，在小石头又一次以“嘴巴上沾了东西想要哥哥帮忙擦一下”为理由打断他和秦书意的对话时，陈曜决定必须立刻马上打破这个可怕的魔咒。

陈曜伸起一双手，在脸侧拍了拍。不过几秒，就有人推着一个生日蛋糕进了包厢。包厢的门无声滑开，一个精致的双层蛋糕在推车上缓缓出现，顶上的数字蜡烛“16”闪闪发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秦书意正给小石头擦嘴上沾到的酱料，被这阵仗吓一跳。他动作僵住，手里还捏着纸巾，愕然地看着那突然闯入的甜蜜惊喜。

陈曜这人有时真的浮夸，这场面他只在电视剧里见过，也许是成长环境不一样吧，这种耻度爆表的事情他绝不可能像陈曜那样行云流水地做出来。他感到脸颊微微发烫，一种混合着尴尬、惊喜和无所适从的情绪涌了上来。

送蛋糕的服务员默默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包厢里只剩下蛋糕上烛光摇曳的光晕，以及三人各怀心思的沉默。

陈曜：“小意，生日快乐，恭喜你成为一个合法的打工人。还有，恭喜你正式转正。”

场景离谱，但是不妨碍秦书意感动，特别是那句“合法打工人”，含金量太高了。

“谢谢。”秦书意笑了，就像一个普通的少年。这个笑容褪去了平日的谨慎和市侩，带着几分真实的喜悦，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澈。

陈曜也很高兴，他把桌上的位置腾开，将蛋糕摆在秦书意前面，点燃了数字为16的蜡烛，拿出手机来鼓捣：“等一下，我放个伴奏唱生日歌。”他兴致勃勃地操作着手机，像个急于分享快乐的大男孩。

“小石头，”陈曜朝小石头眨眨眼，“你来领唱。”

小石头没接陈曜的话，但当前奏响完，他还是很配合地开口唱了，陈曜也一起唱了起来。

一曲终了，陈曜鼓掌，期待地看着秦书意：“许个愿吧！”

秦书意闭上眼睛，虔诚地在心里许愿：暴富暴富暴富！

目送陈曜的车消失在街道拐角，秦书意和小石头转身往出租屋走。身后的霓虹喧嚣渐渐远去，前方是熟悉而昏暗的城中村入口，冷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陈曜的世界像是一场盛大的烟火秀，观看完毕，秦书意和小石头还是要回到城中村的出租屋，过现实的生活。

秦书意今天心情很好，明天开始就转正了，日工资变成500，可以考虑重新租房的事了。

小石头饭局的后半段一直很沉默，此时却突然开口：“哥哥，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秦书意正低头往楼上走，听到这话转过头来，看着楼梯下认真的小孩。楼道里只有一盏昏黄声控灯，光线吝啬地洒下来，勾勒出小石头仰起的、认真的脸。

“什么礼物呀？”秦书意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小石头表情有点不自然，显然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你先把陈老板送的礼物放家里去。我的礼物在屋外。弄好了我叫你。”

秦书意看着神神秘秘的小石头笑了一下：“好。”然后非常给面子的开锁进屋去了。

秦书意在房间来回踱步，既有点期待接下来的生日礼物，又有点担心小石头的安全。

又在屋里焦急地转了一圈以后，秦书意推门走了出去。

秦书意有点担心，他站在二楼往楼下张望，试图找到小石头的身影。他租的这间房楼下没有路灯直射，看不清一楼的情况，只笼统地看到一团黑灰色。

秦书意盯着一楼看，强迫眼睛慢慢适应微弱的光线。

突然，他听到“哒——”的一声轻响，小石头专注的脸便出现在了打火机的暖光中。

接着是引线燃烧的声音。

“嘶嘶——咻——”

一个小火球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夜空，在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