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意因为这个眼神而泛起一点隐秘的难过，因为他自己也是一颗被父母去世催熟的青涩果实。父母的去世带走了他撒娇任性的权利，姑妈收留他的五年里，他学会了看人脸色生活，连洗澡都不敢太久。

秦书意朝小孩笑了一下，不是很自然："你醒啦，烧应该退了吧……肚子饿不饿？我煮了面条。"

小孩的肚子很配合地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在这间逼仄的出租屋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小孩愣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血色，表情有点尴尬。

秦书意回想起他坐在长椅上的样子，后知后觉地想，他在那坐了一下午，很可能什么都没吃。

"你饿了吧？"秦书意热络的说，"不嫌弃的话和哥哥一起吃点面条。"他刻意用了轻松的语气，不想让小孩有负担。

秦书意把碗里的面条扒了一些到另一个碗里，那碗还是之前买方便面大礼包的时候大礼包里赠送的塑料碗。

秦书意打开老干妈的盖子，刚准备捞一筷子老干妈放进去，又停下动作，维持着手拿老干妈的姿势思考，这岁数的小孩还是少吃辣椒比较好。

他放下老干妈，打开床头柜抽屉，里面孤零零地躺着几颗在商场饭店等位处薅到的水果糖。

秦书意把水果糖放进面里，糖粒在热汤里迅速融化。他搅拌均匀，又尝了一下味道。

还行。

小孩看着他一系列动作，目光从戒备渐渐转为困惑，心中的戒备放松了一些。

这个人……和他以前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

小孩没有对食物的味道发表评论，默默把面条吃完了，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想来他也已经饿了很久。

结束了简单的晚饭，秦书意给小孩喂了一次感冒药，吃完药的小孩很快又睡着了。他的呼吸平稳而轻浅，像只疲惫的小动物。

秦书意看着他安稳的睡颜，纠结要不要趁这时候去买手机和生活用品。窗外夜市的声音隐约传来，像在招揽他去逛一逛。最后他还是没有出门，简单洗漱以后，躺到小孩身边睡下了。

医生说发烧病情容易反复，他还是不要离开他身边比较好。

他因为记挂着小孩的病情，不敢睡得太熟，所以当小孩不安地扭动时，他第一时间就醒过来了。

他看了眼床头的古董闹钟，凌晨2点多。

秦书意摸了一下小孩的额头，触手滚烫，果然如医生所说，又烧起来了。

他马上起床开了灯，昏黄的灯光瞬间填满狭小的房间，小孩因为灯光的刺激皱了下眉，脸颊上是病态的红晕，嘴唇干裂，呼吸急促。

秦书意连忙按剂量倒了点退烧药，将小孩抱在怀里，就着瓶盖把药喂了。小孩在迷糊中乖乖吞咽，没有反抗。

退烧药起效需要时间，秦书意便起床抱着他在逼仄的出租屋里来回走动，小时候他发烧，爸爸妈妈就是这样照顾他的。

想到爸爸妈妈，他心中一酸。自己曾经可以躺在爸爸妈妈的怀里撒娇，可现在就连见他们一面也不可能了。

秦书意强迫自己不要再回想以前的事，他把注意力集中到怀里的小孩身上，小孩的眉头紧锁着，很不舒服的样子，却任由他抱着，非常配合。

这小孩真是出奇的乖。姑妈家的壮壮发烧时能把全家闹得鸡犬不宁，而这个小家伙连哼都不哼一声。

秦书意看着他虽然瘦削但是干净可爱的脸蛋，有点疑惑他为什么会被遗弃。

是家庭变故？还是有什么隐疾？

十多分钟以后，小孩总算是退烧了，秦书意忍着手臂的酸痛，将他轻轻放回床上，又小心地替他盖好夏凉被。

秦书意揉着手腕，看着床上已经舒展了眉头的小孩，苦中作乐的想，自己竟然在没办法合法打工的年纪，就体会了一把为人父母的不易，属实是人生的超前点映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秦书意被床头柜上的老式闹钟吵醒。他闭着眼睛熟练地按下闹钟顶部的停止按钮，没发现刺耳的铃声已经把身旁的小孩吓得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睡眼惺忪，凭着记忆穿鞋起床，拿上脸盆和洗脸巾就去了水房，全然忘了自己床上还有一个小孩。走廊里飘着其他租户早餐的香气，他的胃又开始抗议。

秦书意从水房洗漱回来，推门便看见小孩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阳光透过薄窗帘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

他的眼中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空洞和麻木，但在看到秦书意的一瞬间，又多了一点闪烁的亮光，像是黑夜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

秦书意大脑宕机了一下，昨天捡到小孩的记忆回笼:"啊……你醒了？好点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孩没说话，但他的肚子代替他给出了回答。

仿佛是为了呼应，秦书意的肚子也发出了响亮的咕咕声。此起彼伏的声音让两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饿鬼二重奏啊……果然光吃面条人是很容易饿的。秦书意尴尬地挠挠头，突然笑出声来。令他意外的是，小孩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秦书意去楼下买了四个包子一杯豆浆，拿到楼上和小孩风卷残云般吃完了。

现在离上班时间已经很近，他迟到的话同事一个人做不了准备工作。周末的游客量是平时的三倍，准备工作必须提前完成。把小孩一个人留在出租屋不太合适，他发烧的症状也许还会反复。

最后他决定，带着小孩去游乐园，等下班了再送去派出所。

自己就再照顾他一个白天吧。就当是……对自己孤独生活的短暂调剂。

秦书意把小孩安排在一个自己能看到，又能纳凉的长椅上，叮嘱他除了上卫生间不要离开，有事去奶茶店找自己。他指着远处那个绿色的招牌，反复确认小孩记住了位置。

小孩乖乖点了点头。

秦书意来到奶茶店，边做准备工作边想小孩的事。

这小孩挺奇怪的。

不哭不闹，也不找爸爸妈妈。而且他好像一直没有说过话，是不会说吗？

难道这就是他被遗弃的原因？想到这里，秦书意心里一阵发紧。

今天周天，游客依然很多，他收起自己的同情心，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点单机的打印声、顾客的催促声、制冰机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暂时淹没了他的思绪。

中午饭点的时候，秦书意终于得以休息一会儿。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手指因为长时间接触冰块而发红。

他对旁边收器材的同事说:"天晴姐，我出去一下，麻烦你一个人看会儿店。"

夏天晴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边把雪克杯放进消毒柜边说:"去吧。"

"天晴姐，你的伞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夏天晴有点意外，打趣道:"哎呦，你这种晒不黑的人也需要防晒呀？"

秦书意笑笑没回答，接过她递过来的伞，撑开伞走进了灼热的空气中。

小孩头顶突然出现一片阴影，他缓缓抬头看过来。他的眼睛在强光下微微眯起，瞳孔微缩，像只警觉的猫。

小孩的眼睛眸色极深，像是成色上佳的黑曜石，又像是宁静宽广的黑海。那其中所蕴含的不属于孩子的复杂情绪，让这双眼睛有一种冲突的美感，却又不显得违和，秦书意看得有点怔愣。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小孩的眼睛，昨天小孩大多时候在睡觉，醒着的时候他又为了不让自己尴尬尽量避开眼神接触。此刻这双眼睛直直望着他，让他对小孩多了些探究欲。

秦书意意识到自己盯着小孩的眼睛看太久了，赶紧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下，移开眼睛调整心情，硬着头皮道:"你饿了吧，哥哥带你去吃东西。"

秦书意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他的语气实在有点不自然，好像很不情愿似的，不会让小孩觉得有压力了吧？

秦书意正纠结要不要再说点什么缓解下这沉默的氛围，手上便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小孩拉住了他的右手，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小孩的手是热的……

秦书意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被人牵着手了，这触感唤醒了他心中遥远的记忆。在他还小的时候，会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缠着他们配合自己玩"踢鸭子"的游戏。那种被爱包围的安全感，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秦书意刚刚的不自然顿时烟消云散，他牵着小孩的手往美食城走去。

秦书意找到了最便宜的那家小吃店，给小孩买了一份最便宜的盖饭。18块钱，有点心疼，都够买好几把面条了。

盖饭端上桌以后，小孩却不动筷子，只看着秦书意，像是在问他为什么不吃。

"我不饿，"秦书意说，"你快吃吧。"

小孩犹豫了一会儿，埋头吃起盖饭，他吃得很小心，连一颗米饭都没有掉到盘子外面。

看着小孩吃得津津有味，秦书意不着痕迹地咽了口口水。肉丝的香气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他的胃绞成一团。

好饿啊。

这三个字他几乎每天都要在心里念上那么几遍。忙的时候还好，只要一闲下来，这三个字就如同魔咒一样，毫无征兆地从他脑海里钻出来折磨他。

饥饿是最残忍的酷刑。

小孩胃口小，还剩下一些菜没吃完。秦书意顾不上羞耻心，拿过盘子三下五除二把剩饭解决了。

秦书意吃完饭，一抬头就看见小孩正看着他。他顿时有点害臊，但还是故作轻松地挽尊："不吃完浪费了。"

吃完小孩剩下的盖饭，他不但没觉得好一点，反而觉得更饿了，胃被唤醒后变得更加贪婪。秦书意火速带着小孩离开了美食城，他怕再待一会儿他会忍不住花钱买吃的。

秦书意没有带小孩去奶茶店，店里有琴姐装的监控，被琴姐看到不太好，说不定还会丢工作。

他把小孩送回长椅上，让他继续在这里等自己下班。

秦书意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的小孩一直定定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结完工资，秦书意在去找小孩的路上盘算着自己目前的积蓄。

一共干了36天，领了3600元工资，房租500，生活费300左右，水电算100，粗略算下来他现在有2700元的存款。

手机得尽快买，现代社会没有手机寸步难行，洗发露得买，总用肥皂不是个事儿，洗洁精快见底了，也得买……还有冬天的被子、衣服和鞋子也要备下，这几天夜里开始降温了。

也不知道买完这些还能剩下多少钱……

但是他已经很满足了，比起积蓄用完又没找到工作的那几天，现在这样的日子简直可以称得上幸福。至少不用睡公园长椅，不用翻垃圾桶找吃的。

他的心情忍不住有点雀跃：等把小孩送去派出所，我就可以去买买买了！

秦书意在长椅旁站定："走吧。"

小孩看了他一眼，缓缓站了起来。

虽然他没说话，但秦书意莫名就觉得他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地跟着出园的人群往外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高一矮，却意外地和谐。

秦书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把视线放远，认真观赏起傍晚的城市街景。

天边被晚霞映得通红，建筑的边缘被这红色镀了层暖光，看上去温柔又治愈。白日的余温仍在，空气依然有点闷，一丝风也没有。

他摇了摇有点昏胀的脑袋，开始脑补自己接下来的行程。等把小孩送去派出所以后，就回出租屋拿上所有钱，去步行街吃碗盖饭犒劳下自己，再把手机和生活用品买了，最后回家躺着玩手机玩个够。反正明天周一，游乐园没什么人，就算熬夜睡过头也没关系。

轰隆——

一声闷雷打破了秦书意美好的幻想，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劈头盖脸落下来砸在地上和路人们的头上。

一时间雨声和惊呼声交杂在一起，大街上全是抱头鼠窜的人群。

秦书意被突然而至的大雨浇得措手不及，来不及思考，他赶紧抱起小孩，在混乱的人群中朝自己的出租屋跑去。

他速度很快，但还是被雨浇得湿透了。

他看着落汤鸡似的自己和小孩，后悔地想，早知道就近躲一下，等雨停了再回来。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务之急是别让小孩再着凉。

"啊嚏——"

"啊嚏——"

肚子一起响，喷嚏一起打，自己和这小孩也是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