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意给自己做了一杯珍珠奶茶,瘫坐在奶茶店的高凳子上猛吸了一口。
现在是饭点,游乐园里的人都涌去了美食街,同事也去吃饭了,他一个人落得清闲。
真饿啊……
可是游乐园里吃的卖太贵了,一个热狗要25块,他舍不得,工资还要留着交房租水电和买菜呢。
还好老板琴姐大气,店里的奶茶随便喝。秦书意白天在店里狂炫奶茶,晚上回去出租屋给自己煮面条吃。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这样吃不饱,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再长高吗?
秦书意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忧愁地叹了口气。他望着远处打发时间,在许愿池边的长椅上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在摸肚子的人。
那是一个小男孩。
他的头发有点长了,乱蓬蓬地盖住耳朵,在九月的阳光直射下看着都热。他上身穿着一件很大的短袖,上面有一些洗不掉的污渍,衣服都有点变形了,一看就是穿了很久,款式不像是小孩穿的,应该是大人淘汰下来的。他下身穿着不合身的长裤,膝盖处磨得有点泛白。鞋子就更糟糕了,鞋尖磨损严重,还是厚重的旅游鞋,在九月暑气未退时穿简直是一场灾难。
这小孩和游乐园格格不入。他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不像是游客,倒像是个小乞丐。
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游乐园门票可不便宜。
秦书意心下觉得他可怜,可想想自己的境况,便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小孩可能是和父母一起来的,只是父母没什么钱,而自己可是连父母都没有了啊,谁可怜谁呢。
秦书意把喝完的奶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塑料杯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刚好又来了个客人,是个带着小女孩的妈妈,秦书意就把这个小身影抛诸脑后了。
下午六点,游乐园闭园,喧嚣了一天的园区渐渐安静下来,同事和他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留下他和老板琴姐在店里结工资。
"这是今天的份,"琴姐把钱递给秦书意,话却没停,"你也该买个手机了,现在谁还用现金啊。"
秦书意接过那张百元大钞,小心地对折好塞进裤兜最深处:"除了手机我还有很多东西要买,所以故意把钱攒着,准备一起买。"
琴姐哈哈一笑,开玩笑道:"赶紧去把它们花了吧,小心被老鼠啃了。"
秦书意勉强扯了扯嘴角:"您真会开玩笑……我今天就把它们花了。谢谢琴姐。"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琴姐拍拍他的肩膀,"有了你这个门面担当,我这奶茶店业绩得有之前的两倍!那些小姑娘都是冲着你来的吧?"
秦书意低下头,耳根有些发烫。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继承了母亲白皙的皮肤和父亲深邃的眉眼,但这副皮相现在除了能多卖几杯奶茶外,对他而言毫无用处。
琴姐走后,秦书意飞快锁了门,赶紧去了趟卫生间,下午太忙,他一直憋着没有上卫生间,此刻已经是极限。
洗手时他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脸颊瘦削,头发也长得快要遮住了眼睛。等发了工资,该去剪个头发了。
浑身舒畅地从卫生间出来时,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白天热闹的游乐园此刻十分静谧。一抹斜阳将摩天轮镀成镂空的金箔,天空是蜜糖般的琥珀色。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暑气,被傍晚的微风一吹,转化为沁人心脾的温热气息。
秦书意看了下周围,确定没有人以后,从兜里掏出刚刚拿到的一百块钱,举高看了好一会儿。
有钱的感觉真好!
欣赏完自己的劳动成果,他又珍而重之地将那张百元大钞叠好放进裤兜里。
心情大好的他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就像小时候踢足球那样。
小石子在空中划了一道轻盈的弧线,秦书意目光追随,心情是难得的放松。
嗒——
小石子砸进了一头略长的乱发里。
"啊——"秦书意小声惊呼,心脏猛地一跳。
是那个小孩!
他坐在和中午一样的位置,只是头垂得更低了,双手紧紧捏住放在腿上,指节发白。
难道他从中午开始一直在这里坐到现在吗?秦书意自问那一脚没有收力,而且他也听到了"嗒"的一声闷响,任谁被砸到都会觉得痛的,更何况那是一个小孩子。
可那个小孩却像是没有感受到疼痛似的,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秦书意连忙朝他跑去,心里有点慌。要是把这小孩砸坏了,人家父母怪罪起来,光是医药费就够他喝一壶的。
事发突然,他来不及细想,当下只觉得刚赚到的工资不保,没有意识到一个小孩独自在长椅上坐一下午是一件多么反常的事。
秦书意蹲到他面前,尽量放柔了声音道:"小朋友,你没事吧?"
小孩没有回应,他半眯着眼,眼神空洞。小孩艰难地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后,小小的身躯便不受控制地往前栽。秦书意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小孩的脸已经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好烫!
小孩发烧了。隔着单薄的衣料,秦书意能感受到那不正常的体温,像一块烧红的炭一样灼热。
秦书意连忙把小男孩抱起来。他下意识朝着周围喊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有人认识吗?他发烧了!"
游乐园里空无一人,远处旋转木马静静伫立,过山车的轨道在暮色中像一条沉睡的巨龙,没有人回应他,只有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秦书意没有办法,只能抱着小孩以最快的速度冲去保安室。
保安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正悠闲地喝着茶。
"大爷,这孩子发烧了,您知道是谁家的吗?"
大爷定睛看了看:"没见过。今天没接到丢孩子的报告啊。"
"那……那附近有诊所吗?"
大爷指了街对面的一家诊所给他:"去那看看吧,王医生医术不错。"
秦书意又抱着小孩风风火火地去了街对面的诊所。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一位穿着普通但气质出众的美貌妇人也从游乐园里走了出来,正站在游乐园门口定定看着他抱着小孩的背影。她神色复杂,像是忧伤,又像是欣慰,又像是松了口气。
诊所坐诊的医生是个中年阿姨,戴着圆框眼镜,看起来很和蔼。
"医生,这孩子发烧了!"秦书意气喘吁吁地说,他的手臂因为长时间抱着孩子而发抖。
医生阿姨很有耐心,她让秦书意把孩子放在诊疗床上,简单检查了一番,又量了下小孩的耳内体温,39.3°C。
"你别着急,只是发烧而已,吃点美林很快就会降温了。"医生推了推眼镜,"他还有点风寒感冒的症状,我再给你开点对症的药……一共54.5。"
"啊?"秦书意被药价惊呆了,这相当于他大半天工资,裤兜里的一百块钱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药还开吗?"医生形形色色的人见了太多,一眼看出他和小孩儿没什么钱,对他的态度并不惊讶,只诚恳建议道,"也可以先把烧退下来,观察下,再决定吃不吃感冒药。"
秦书意纠结了一秒,还是咬了咬牙:"开。"
喂药的时候,秦书意轻柔地把怀里滚烫的小孩摇醒。小孩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异常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因为生病的原因眼神有点涣散,眼眶水汪汪的,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爱。
秦书意先给他喂了感冒药,又按照剂量给他喂了美林。
他喂的是7-9岁小孩的量,因为他姑妈家的小孩壮壮和他差不多高,年龄应该也差不多。感冒药很苦,但小孩一声不吭地喝了,连眉毛都没皱,只是吞咽时脖子艰难地滚动了几下。
秦书意看着他乖巧的样子,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说:"睡吧。"
小孩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太累了,果然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阴影。
秦书意抱着小孩坐在诊所的椅子上等他退烧。诊所的椅子是硬塑料的,坐久了屁股发麻。他没有手机,干坐着很无聊,便认真读起墙上挂着的宣传图画打发时间——"预防流感小知识"、"高血压的危害"——很快图画也读完了,他又低头观察起怀里的小孩。
小孩的脸蛋略显瘦削,但能看出长得很周正,鼻梁挺直,嘴唇薄薄的,安静闭着眼睛的样子可爱恬静。
他为什么闭园了还没离开游乐场呢?游客的孩子要是丢了父母早都急死了,园区里工作人员的孩子对园区很熟,一般不会走丢,即使走丢父母也会找。
这个小孩,八成是被亲生父母遗弃在游乐园的。
换作以前,他是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的。但是这两三个月在底层社会挣扎的经历,让他明白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对于在社会底层艰难求生的人来说,亲情、友情和爱情这些精神层面的东西,在绝对的生存压力面前,是非常脆弱的。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小孩的额头摸起来不那么烫了,医生量了下耳温,37.8度,暂时是退烧了。医生嘱咐秦书意:"小孩发烧常常存在反复的现象,如果超过38.5度,让你们的父母再给他喂点退烧药。"
医生把这个小孩当成了他的弟弟。
秦书意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有些皱的灰色T恤,确实和这小孩画风一样,也难怪医生把他们当成一家人,他没解释,只是说:"嗯。谢谢医生。"
从诊所出来,夜幕已经降临,街灯次第亮起,给城市披上一层橘黄色的光晕。秦书意皱眉看着怀里的小孩,茫然在街边站了几秒。
最后秦书意叹了口气。算了,他脑袋上那个包是因为我踢的那枚石子砸出来的,我照顾他一晚就当是赔罪,明天就把他送去派出所,秦书意这样想到。
他手臂有点酸,小孩虽然不重但是抱着走路还是很累的。但秦书意没有换姿势,他怕把小孩吵醒,小孩看上去很疲惫,他希望小孩可以睡得安稳一点。
还好他住的地方离游乐园不远,穿过两条小巷就到了,秦书意一鼓作气将他抱回了自己租住的握手楼。
这片是城中村,楼房密集得像蜂巢,电线在头顶交错成网,楼道里堆满了杂物,他侧着身子才能通过。
三楼的感应灯坏了,他摸黑找到自己的房门。
他吃力地单手开了锁,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总是吱呀响个不停的铁门。门内是一个总面积不超过8平米的长方形空间,靠里墙的位置放着一张一米宽的铁床,铁床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口小锅和一个很古早的闹钟,床尾有一个简易的布艺衣柜,挡住了一部分从窗口漏进来的光。除此之外还有诸如洗脸盆、肥皂等杂物,被随意地放在地上。
他先将手里拎着的药袋和食物放在掉了些漆的床头柜上,再把小孩轻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他想了想,觉得气温有点热,小孩又发着烧,便又把被子挪开,只用夏凉被的一角盖住他的肚子。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有点虚脱了,一天没吃饭,刚刚又负重走了很久的路,现在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的胃部传来尖锐的疼痛,像有把刀在里面搅动。
秦书意拿出煮面的小锅,去水房接了水,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生怕吵醒熟睡的小孩。
水房在走廊尽头,四个租户共用。他接了水回来,开始轻车熟路地煮面条。
他把小锅放在一个便携式电炉上,打开开关,看着水底的水泡越变越大,直至完全沸腾,才把一大把面条放进了锅里。
面条在锅里翻滚,秦书意坐在旁边矮小的塑料板凳上眼巴巴地等着,口水不受控地疯狂分泌,他现在甚至连煮面的汤都想喝完。
他把煮熟的面条捞起,正准备放点老干妈大快朵颐的时候,身后的木床传来细微的声响,秦书意循声转头看过去。
四目相对。
小孩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转过脸来看着他,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明亮。秦书意从小孩的眼神里看出了好奇和探究,还有一丝戒备——不是孩童天真的警惕,而是一种历经世事的谨慎。
秦书意没想过这个瘦弱的小男孩会露出这样复杂的眼神。姑妈家的壮壮和他差不多大,而壮壮的眼睛传达不出那么复杂的情绪。壮壮即使因为父母的教导而对陌生人怀有不信任,也是浮于表面的戒备,实际上只要多和他说两句话,他就会完全打开心扉。
可眼前的小孩,却给他一种轻易很难糊弄的感觉。那眼神应该属于一个少年,而不是一个儿童。
他像是被催熟的水果,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