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葛晴的取名指导下，“铭州大学师生临时互助中心”正式成立了。在钱多多抱着黑板出去之前，她还塞给钱多多一个文件夹和一个深色笔袋，给她安排了一个岗位：“待会儿你就坐我们老吴同志旁边，假装自己是个训练有素的秘书，看上去特别正规的那种。”

吴漾哼着歌布置互助中心的时候，江南好过来找她，吴漾以为她一定是来问有关雪墙的消息该如何处置的事情，没想到江南好只是问她：“忙好久了，你要不要去吃点啥？我准备去食堂干饭了。”

这下吴漾反而愣住了：“我还以为你要问我雪墙的事情怎么处理呢。”

她跟上江南好一起去学二食堂，想看看今天是哪位同学发挥了什么厨艺，江南好无不得意地说：“我和你混了这么久，还是有收获的，我确实想问，但现在想问我也忍着。你肯定心里有数，我等着听你安排就行了。”

掀开食堂的帘子时，江南好补充她对此事的感悟：“从无到有提出方案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落实到位和注意执行细节才是，我决定还是暂时待在我的舒适区里别出来了。”

吴漾若有所思：“那我的舒适区难道就是从无到有制定计划，并挨个思考可行性？”

“这你还能用‘难道’，这哪里是你的舒适区，这简直是你的统治区。”她拍了拍吴漾因为塞着工作手册而鼓鼓囊囊的羽绒服口袋，“我都不知道你脑子里怎么塞得下那么多事情。”

“塞不下呀，所以才需要这么多本子。”吴漾拍了拍队伍末端一位同学的肩膀，“同学，不好意思问一下，今天是有鱼香肉丝吗？我好像闻着味儿了。”

一起吃完饭后，吴漾又和江南好一起回到了互助中心，江南好确实如她所说决定待在自己的舒适区里，只关心一个问题：“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我准备先在这里待个一两天，整理一下我们的物资情况。”吴漾指了指她为自己安排好的“办公桌”，上面还放着几份登记了各类物资库存等数据的文件，钱多多正在帮她分类，“顺便也了解一下大家的生活状态。”

“通过什么方式？”

“通过聊天的方式。我现在算是明白你们东北人为什么都那么健谈了。”

“是是是，我就是因为太沉默寡言了被逐出东北，所以跑到你们这儿来读书的。”

现在，穿着足够保暖的衣物，待在体育馆这种没有空调加热的室内空间，绝对说不上“冷到受不了”，但也绝对说不上舒适。

这场大雪虽然完全不合铭州气候的常理，但风格上却和铭州的雪一模一样。

根据与江南好的交流，吴漾总结出了特征，北方的风雪充满了攻击性，风像镰刀一样贴着地面收割过去，江南好描述道，那种冷经常是让人毫无知觉的。

而铭州的雪很有迷惑性，让人感觉似乎不是那么冷，也不会有那样的狂风，远看温柔又带着诗意。不经意在雪地里站久了，就感觉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在酸痛，即使躲到室内，酸痛也会持续，让人恨不得把自己放在火上狠狠地烤一烤。

吴漾现在特别理解生活在寒冷地带的人会窝在温暖的炕上，用谈天说地来度过漫长的时间。

在缺乏娱乐方式的大学生们的口口相传中，临时互助中心一开始更像是棋牌室桌游吧。他们充分证明了，人多了什么游戏都好玩，有二十多个人围在一起，把好几副扑克混在一起玩抽乌龟的，时不时地会为这规则简单明了的游戏哈哈大笑。

还有开起了各类社交游戏的，甚至开起了剧本杀的，吴漾的视线在狼人杀区停留了一会儿，不出所料看到了冯雅琪。

一开始，来到吴漾这里的都是送来资料请她汇总整理的同学，她正查看医务室药品库存表的时候，有位同学在她桌前放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请问你们这里能提供心理咨询吗？”

这位同学脸色惨白，神色恍惚，像是生活遭遇了重大打击——不用说，这场雪灾就是那个打击。

钱多多等这个活儿已经很久了，她拉着椅子坐到离求助者更近的位置，倾着身子跟她说：“心理咨询谈不上，但你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和我们说说，我们看能不能帮你解决。同学，你是什么专业的呀？”

“气象学。”

正准备习惯性记录一下的吴漾提着笔无言以对，这场雪对于眼前这位同学来说确实是一种很大的心理挑战，她没双手捂着脑袋哭喊“气象学不存在了！”可能已经算是精神稳定。

“嗯……这个……这个对你们世界观冲击挺大的吧？”

“世界观倒无所谓。”提起这个，女生厚厚的眼睛片下忽然透露出一丝云淡风轻，“我主要担心就业。”

就这样，吴漾和来自气象学专业的陶慕李同学讨论起了未来就业问题，陶慕李好奇地问吴漾：“你是学天文的对吧？你们毕业之后一般是找什么工作？是不是必须得考研才比较有优势啊？”

她这段连珠炮似的发问让吴漾一会儿想起拜年时她认不清辈分又对她的专业就业情况充满探索精神的亲戚，一会儿又想起昨天夜里在路灯下背书的女生，吴漾很羡慕这种天崩地裂都要考虑学业和就业的稳定精神，她的求学支柱已经被这场雪灾搅成了一摊废墟。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吴漾琢磨着自己得好好地休息一阵子，再去看看那些天文馆，才能让对星空的热爱与向往压过体内的焦躁不安，恢复到从前的生活当中去。

吴漾只好说：“说来惭愧，我还没仔细想过……可能去天文台吧？”

“我不想去天文台。”钱多多发表自己的看法，“我不想上观测夜班……”

和陶慕李同学的就业规划讨论堪称酣畅淋漓，吴漾感觉这是陶慕李为她提供的心理咨询，刚才有一会儿她彻底遗忘了雪灾，像是过年时坐在亲戚中间，和尤其喜欢炫耀知识面和“人生经验”的某些长辈聊职业规划……

万事开头难，有了一很快就有二，第二位求助者和刚才的陶慕李一样，面色苍白，郁郁寡欢，唉声叹气，像是对生活失去了希望。

钱多多亲切地招呼他：“同学，这边坐，你也是学气象的？”

他有些拘谨地拉开椅子坐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不是，我是学应用心理学的。”

吴漾擦了一把汗：“那我们给你疏导是不是有点班门弄斧了？”

“没事，我只是需要一个倾诉对象，这个对象具体是谁没有关系，甚至可以不是人，比如，我可以对着一只小黄鸭说。这就叫黄鸭游戏治疗法。”

接下来，吴漾和钱多多就做起了两只称职的小黄鸭，听他滔滔不绝地抱怨他的恋爱脑室友如何非要让女朋友带回宿舍睡觉，说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比较暖和，要光是这他也就忍了，两人还在床上窃窃私语到半夜，让他尴尬得都在床板上抠出木屑来了。

说了有十分钟恋爱脑室友之后，他忽然一个急刹车，改变了话题：“哦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围墙后面有一堵雪墙啊？我这个室友和他女朋友满校园乱逛的时候发现了，回来就和我们说，说完了俩人还要抱住互相安慰，宝宝不怕就算世界末日了我都会在你身边，呕——”

钱多多瞪大了眼睛，愣愣地转头看着吴漾，吴漾在桌下拍拍她的手，示意她自己待会儿再和她解释。

有人发现了雪墙这一点并没有让吴漾惊慌失措，事实上，她原本的打算就是，让这个消息自然发酵。

她试着不要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想。

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会为能够发现的每个问题担忧焦躁，比如说眼前的这位同学，显然，比起那堵诡异的雪墙，他更在意严重影响他宿舍生活质量的恋爱脑室友。

也许是原本文明社会和平国度的生活让他从潜意识里坚信“一定会有人站出来解决这一切”，也许是他觉得担心了也没用，还不如找人吐槽一下没分寸的小情侣，总之，他并没有因此表现出什么强烈的不安。

吴漾推断，这样的人可能不在少数，一部分人看到这样的人不担心，自己也会产生一种安全感：大家都不急，我也不用着急。

要是她刻意地去通知、宣布或者隐瞒这个消息，反而会让一些人感到害怕，这样让大家自然地去发现和传播，引起的波澜更小更可控。

后来的几个求助者的表现再次印证了吴漾的猜测，慌乱和害怕肯定是有的，但在向吴漾这个雪灾中大家默认的“官方组织”求助，显然大大安抚了他们的情绪。

吴漾听完他们各式各样的讲述和各式各样的发现方式，然后很平静地告诉大家她会安排处理此事，一有后续消息会立刻在这个临时互助中心里进行通知，到时候还可以来询问。

又送走了一批人之后，钱多多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晴晴说得对啊，我们就该表现得特别像个正规机构，才能给人安全感。”

吴漾笑着拍拍她：“你才想明白啊？这就像是恐怖片主角开车想从诡异小镇里逃亡却怎么都出不去，这时候回头看到什么他都会自己吓自己，除非他拐过下一个弯，看到一个服务区，一碗面都要一百六十八，配菜只有葱花，老板说我们这儿阳春面就这样你爱吃不吃……嗯，咱们现在就是这个服务区。”

钱多多也跟着嘿嘿笑：“我们还是很成功的，你看教职工宿舍的不少老师和辅导员也都在，可是没人问他们，都来问我们。”

“再怎么说，雪灾中的行动是我们组织的，我们率先在同学们心中建立起了可靠组织的形象。先进咸阳为皇上，后进咸阳当娘娘嘛。”

钱多多眨巴着眼睛：“老大。”

吴漾默默地别开视线：“……不好意思，给纪桦整得我都记不得原台词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