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一些的时候，拘留所，会面室。
坐在桌子对面的记者垂头丧气地缩着肩膀，衣服上擦着不少泥点，大概是被逮捕时落下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参加招待会前的意气昂扬。
莫娜坐在折叠椅上，百无聊赖地把二郎腿换了个方向。
“才离开酒吧这么一小会，你就把自己弄到这里来了。”
“……”
“沉默留给警察就行了，会面时间有限，说吧，你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托尼打了个激灵，恢复神智的开关终于启动了。
“这件事就算是蛾子看到了也要大吃一惊，”他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莫娜，“听好了：那具尸体是被人用魔法变出来的！”
“……”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托尼俯身用手扒着桌子，“每个听见的人都是这个反应！”
“你知道就算过了三十岁没对象也不会变成魔法师的，对吧？”
“不！谁在跟你说这种老掉牙的老光棍笑话了，我指的是真正的魔法，念着咒语用榉木魔杖施展的那种！”
“嗯……确实，我很惊讶，我已经在惊讶了，竟然有这种事，”莫娜面无表情地摁住自己的太阳穴，“不如展开说说？就从你离开酒吧之后的遭遇开始。”
托尼仰头望天……花板，眉心狠狠揪在一起，顺着指引开始回忆。
“摆脱那个洗碗工的控制后，我一心想尽快赶回记者招待会挖料，所以花钱向住在附近的镇民租了一辆自行车，骑行到距离目的地还差几百米左右的位置上时，前轮突然绊到大石块，害我狠狠摔了一跤。”
“然后你返回去扶车了？”莫娜问。
“没，我心想就差几百米，干脆直接拔腿往剧场跑，然后又摔了一跤。”
“这回又绊到了什么东西？”
“土坑！刚好能把前脚掌卡进去的长度和宽度，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我摔了个跟斗，打滚的时候突然感觉怀里多了个什么，等我在地上坐定，低头一看——”
“尸体就在你怀里？”
“就是这样！”托尼疯狂点头表示肯定，“胸前一片血红，四肢柔软，身上还有热度，但脸色已经不像活人了，我吓坏了，有几个在剧场附近转悠的小记者正好看到这一幕，然后……然后我就到这里来了。”
莫娜沉思片刻，得出结论：“真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所以……你会接下这个委托吗？”托尼小心翼翼地偷看她的脸色。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就附加一个条件好了。”莫娜微微一笑。
托尼后仰到椅背上：“……什么条件？”
“出去之后写篇报道，把八卦我的那个狗仔狠狠扒一遍，以你的实力送他上一次全网首页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好了！”托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要能还我清白和自由，送他上十次首页都行！”
“那就签名吧。”
莫娜从文件包里抽出一叠文件，推到托尼面前，后者泪眼朦胧地开始书写。
“幸好你在这里，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找谁好。”
“少来这套，以后别拿着八卦报特地跑来嘲笑我就行。”
“说到这个，你能不能别瞎喊什么‘狗仔’，那个洗碗工都把我误认成那种只会写八卦的三流记者了！”
“这怎么会是我的问题呢，”莫娜微微偏头，“恕我直言，这副尊容再拿个相机……谁看了都会觉得你是狗仔。”
“禁止人身攻击，长相又不是我能选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它对你的人生发动的攻击明显比他人的言辞要多得多，回忆一下：你因为‘长得可疑’被抓进拘留所冠上各种罪名的次数是多少？”
“我——”托尼受到了打击，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下次还是争取在拘留所以外的地方会面吧，大记者。”
莫娜一边给出致命攻击，一边提笔在甲方写好的合同书上签名——
莫娜·A·赫斯特，最后再盖上徽章，日出地平线的简笔图案下印着赫斯特律所的名称。
“委托正式成立，本次案件名称……就叫‘魔法事故’好了。”
“你还是这么喜欢搞这些没用的小细节。”托尼如是评价道。
“再吵你就自己上庭辩护。”莫娜如是威胁道。
讼棍在天时地利加持下成功堵住了狗仔的嘴，意气风发地结束了本次询问。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时，丹尼尔正在焦头烂额地接听市民电话。
“对、对，接下来会以公告形式登报展示成果……我们也希望尽早解决……好的，感谢您的理解……再见。”
等他叹着气放下听筒，莫娜已经走到跟前，将填好的委托书资料放到桌上。
“雷格竟然把你留下来看办公室，放到现场明明可以一个拦三个。”她说。
“我也希望自己在现场调查，都是因为那个——”
丹尼尔憋出一个气音，加重了抄写力道。
最近受某位同事影响，他的语言系统越来越歇斯底里，本人正在试图纠正这一点。
“往好处想，至少这里不会有人怼镜头来拍我们的‘办公室恋情’。”莫娜笑道。
丹尼尔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稍缓：“你已经跟委托人谈过了，那个狗仔依然坚称尸体是被人用魔法变出来的？”
“是啊，言之凿凿、万分确信……真想拿法官的小锤给他开瓢看看，到底是什么构造的脑袋能酝酿出这种言论，”莫娜摇晃着烟盒，“警方的批捕理由是什么？”
“那块草地在剧场侧边，平坦、空旷，事发时除了狗仔和尸体没有其他遮蔽物或人，我们收到的目击情报就是这样。”
“这个空旷的距离大概有多远？”
“以狗仔为中心，半径两百米左右。”
“太棒了，首先排除掉铅球运动员的嫌疑。”
丹尼尔笑呛了一下，努力保持警务工作人员的严肃。
“具体情况得向现场调查人员了解，我这里只有初步登记，”丹尼尔将资料归还给莫娜，“给，已经登记完毕了，欢迎回到抗击犯罪的前线，赫斯特律师。”
莫娜回以一笑：“谢了~”
休息室外时不时传来警员过路的交谈声，艾米莉坐在沙发上，头垂得很低。
莫娜走进房间时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
她敲了敲休息室的门：“搞定了，我们可以正式调查了。”
艾米莉倏地站起来，还不忘捏着鸭舌帽。
“需要窝做甚么？”（需要我做什么？）
莫娜将委托证明交给她：“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案发现场把第一手资料拿回来，我要去其他地方找证据，结束后回酒吧汇合。”
“收到，”艾米莉将资料揣进怀里，却没有立马离开，“老板……窝能预支一下这个月的工资吗？”
“哦？”
莫娜疑问的语气让艾米莉的耳根有些发红，但她还是小小声解释了一下：“这系为调查预支的……”
实在是太有趣了——莫娜想道。
“准了，”老板难得大方的时刻，“一会转到你的手机账户上，记得把初始密码改掉。”
“蟹蟹！”
“去工作吧。”
年长者笑吟吟地看着后辈风风火火离开休息室，而后沉下心来开始处理起自己的问题。
撒拉镇警队办公处，证物室。
“你为什么要调取马库斯案的证物？”负责看管的工作人员是个干瘪的老头，他神色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现在的律师还管得这么宽了吗？”
“我的委托人很可能会被控告为连环杀人案的犯人，我需要检查证据以排除这种可能性。”莫娜答道。
“那为什么又不看第一位受害者的资料？”
“如果有需要的话再检查。”
多么无懈可击的二调子办事法——保管人眼中浮现的轻蔑之意都可以代替嘴巴进行批判了。
“戴好手套，穿上大褂，”他没好气地指向挂有衣物的地方，“别想耍什么小花招，这里的监控拍东西一清二楚。”
马库斯案相关的资料并不多。
一来是因为本案被定性为随机杀人，二来是老爷子身上没带多少东西。
钥匙串、拟饵挂坠（据说跟老爷子第一次钓上来的鱼一模一样）、老花单片镜、便携笔、几块硬币零钱，还有一个比掌心略小的皮革笔记本。
莫娜将那个笔记本拿在手里。
虽然马库斯以“看门大爷”的身份在自己的社交圈里活跃，实际上他也负责清点旧货市场的货运工作，并且只拿一份不带保险的微薄工资（这也是市场所有者对他磨洋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这个小本子就是他用来清点货品运输往来的记录本，直到遇害当天依然有记录。
莫娜往前翻了几页，如愿以偿发现了一个被画了双重波浪线的记录，时间是7月28日，货品标注“沱牌雨衣”。
她继续检查，确信近三个月只有这一个特别注释。
这会是什么鱼？
半小时后，旧货市场。
负责看守的是经常打照面的撒拉镇警员，简单说明过后其中一人便和莫娜一起到仓库里寻找线索。
“这个雨衣有一段曲折的故事，”警员说道，“其实第一天我们就已经发现了笔记本上的标记，结果仓库里同批次的货物中没有这个名称的箱子，我们一度将它列为重要目标，结果没过几个小时，一个快递员就紧张兮兮地把它送了回来，他说自己搬运的时候把两个箱子搞混了，急着想把货物换回来，万万没想到这里已经变成了现场，最后什么都没能带走。”
“换错的货物是什么？”
“好像是叫沱牌的什么酒，据说包装上都只印了厂名，所以被搞混了，不过我们并没有找到那箱子酒，不知道是不是被马库斯拿去喝了。”
“他家里也已经调查过了吗？”
“是的，女士，半瓶酒都没找到，马库斯只在酒吧喝酒。”
“我明白了。”她说。
现在能做的调查只有这些了，后续就等助手把资料带回来后再进行吧。
莫娜收起笔记本的复印件，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旧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