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熟悉的摩托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格拉尼便抬头张望，看见一名青年将车停靠在前方的屋檐下。

“你就是莫娜派来的助手？”

青年锁好车，从坐垫侧方的夹层中抽出几张文件交给格拉尼，草草确认过后，格拉尼领人走向警戒线。

这片空地正好位于举办招待会的剧场侧方，一览无余的视野，不存在什么遮蔽物。

“案发时机实在太糟糕了，会场里外都是人，现场遭到踩踏破坏，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才把围在边上的记者赶走。*粗口*的杀人犯，挑衅到脸上来了，*粗口*粗口*还是粗口*”格拉尼停下碎碎念的抱怨和脚步，“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艾米莉的反应远在这句的半拍之后。

“抱歉，窝走神了。”

格拉尼欲骂又止。

莫娜找的助手实在是不怎么样啊。

算了……反正还有文字资料，总会有办法的。

需要警察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他没有精力细想这些，例行公事把人带到了事发地点附近。

布莱克的尸体就躺在泥土地正中央，仰面朝上，双眼圆睁，嘴唇微张，看上去像是生命终结在有话想说的那一刻，可惜没人能听见下文了。

不知怎的，艾米莉看见那张脸的瞬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母亲一会就要赶过来闹个天翻地覆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没人能把她失去的带回来，布莱克·阿德拉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是因为她现身问了那些事？那些关于太阳的胡言乱语让凶手决定要他的命？

“你还好吗？”她听见身边的警官这么问道。

“窝很好，没事。赶来的路上摧了点凉风，一会就楞恢复，”艾米莉在艳丽到有些炫目的阳光中缓缓蹲下，“对了，粗版调查资料整理出来了吗，莫辣让窝旯这个。”“我去帮你问问。”

警官先生离开了，艾米莉终于可以卸下无关人士的伪装面具，用双眼迅速收集所有可见情报。

布莱克的胸腹上有五道刺穿伤，应该是某种刀具造成的，鲜血染红了上身的衬衣，看上去十分醒目。他的右手放在小腹上，食指微微曲起，上面似乎缠着什么银亮的细线。

“……”

艾米莉按住太阳穴，死死地盯着那条细线，脑仁开始隐隐作痛，眩晕将血窟窿晃出几个重影，像五张血盆大口嘲笑她的天真。

她明明看见了断开的线，却一直选择性忽略，现在报应来了，却是别人在承受。

莫娜说的或许有道理，但艾米莉没有办法完全想开。

她站起身，掉头离开警戒范围，消失在围观的人群里。

从撒拉镇北边出来，沿着露水河畔继续向北几百米，就会发现一栋小屋。

他们/艾米莉/莱顿/维托/我们曾经很随便地叫它河畔小屋。小屋的所有者是维托的父亲，他痴迷钓鱼，依照电影里的场景在河边搭建了这栋小屋，休假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享受生活，他隔着几百米的距离给妻子寄信，并安排儿子来“发现”这些记述父母爱情的诗，这项家庭活动是维托家的每周例行，直到他离开人世。

维托的母亲再也没办法收到回信，她选择遗忘进行自我疗愈，但维托不想抛下这里，当他到了猫嫌狗弃的年纪后，便和小伙伴一起将河畔小屋变成了孩子的乐园。

一开始有十几人，来来去去之后剩下三个固定常客，于是坚固的友谊诞生了。

艾米莉永远是铁三角里最皮的那一个，有次她攀着手脚架爬到了房梁上，把高处挂着捕鱼道具的绳索弄断了，一堆东西呼啦啦砸下来，黑的船锚白的渔网灰的钓竿全都掉在地上，将木板砸出一个洞，维托为此生了很久的气，他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学习如何填补木质地板，想让它看上去完好如初。

这个地方对维托来说很重要。

艾米莉在这里见证了他向莱顿告白的时刻，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带回来一个人加入他们，到时候就可以进行双重约会了。

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静而美好。

往日不可追，现在她终于走到了河畔小屋边。

时间让构成这栋小屋的材质逐渐暗沉腐朽，它下方的河始终静静流淌，只待某天将这一切冲刷殆尽。

一个男人蹲在木板铺就的船坞尽头，弯腰清洗着什么，艾米莉只觉得火大，吸入肺中的空气仿佛都在噼啪爆裂，令她的怒吼倍加响亮——

“维托·奈利！”

这个男人终于回过头来。

血液依然保持着飞溅的状态从那张脸上横亘而过，他的脖子双拳乃至上半身的衣物上都透着诡异的红，似乎已经不需要格外备注究竟发生过什么。

维托看着她，忽然咧嘴笑了。

“你来了，我想如果是你一定能看懂我的暗示……艾米莉。”

伪装用的鸭舌帽早已丢失在路上不，她也不再需要隐藏什么了。

“你知道我在小镇上。”她说。

“但不知道你躲在哪里，”维托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看看这张脸……真令人怀念，我都记不清上一次仔细看你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我根本不该退而求其次。”

“……”

“你知道吗，最近几年我常常感到后悔，特别是看见你跟那些路人男女的关系越变越好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你为什么要抛弃莱顿，她不再是你最爱的人了吗？”维托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艾米莉。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们也是，什么时候开始朋友也能插手对方的人际交往了？”

“朋友，”维托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一撇，“所以你并不爱她。”

“你说的‘爱’是什么意思？”

“爱就是爱啊，想上床结婚那种，你从以前起就绕着她转，看上去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当我发现莱顿对我有意思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成了一流修罗场剧本里的幸运儿，只要拥有莱顿就拥有了你，没准以后还能来次三人约会，”维托遗憾摇头，“是我太天真了。”

艾米莉看着这个人，觉得头一回认清他，直接气笑了。

“你就是这样美化回忆，好让自己的行为变得有理有据，是不是？”

“这话可太伤人了，甜心，”维托抿唇，“我难道不是为了你才杀死那个老女人的吗？”

“嗯，对，杀了她然后把凶器放到我手里，现在全区追捕的人是我，我是不是还得夸你干得漂亮？”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维托抬高音量，“你死了，可我还活着，这是最好的办法，以后大家提起你都会说‘艾米莉自己报了仇’，你不觉得很棒吗？”

“你只是需要一个死人替你背锅而已，所以在莱顿家又敲了我一次。”

“那时你吓到我了，宝贝。我醉了，醉得一塌糊涂，突然看见一个死人活生生出现在家里，还以为是撒旦派来的人，不然你也可以试着解释一下，”维托把头一歪，“你为什么还活着？”

他突然发难，抬腿踏翻脚下的木板条用手抓住，想把它当棒球棍挥至身后，却在下一秒被指到鼻尖的左轮逼停了动作。

“M77026，那死老头终于把这玩意卖出去了啊。”维托咬牙切齿。

“是啊，用来对付你正合适。”艾米莉淡淡道。

分头行动之前她向莫娜提出预支工资的要求，没想到对方却直接给了她几万刀块，算下来差不多等于三年的工资，也不知道过后会被要求打多久的黑工，但为了此刻一切都值得。

“哈！”维托简短地出了一个气，“受欢迎就是了不起，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帮忙，这是第几个了？怀特、布朗宁、阿德拉、h……”

“你既然提到了阿德拉，”艾米莉打断施法，“不如就让我们来聊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好了，‘白日梦’是不是你拿给他的？”

维托摆出一脸不明所以：“什么‘梦’？和你共度良宵的梦吗？那小子确实做了不少。”

“你知道这小镇不算大，对吧？谁家发生了什么事都会传得非常快，滥用药物的瘾君子更是如此，你自己已经体验过一遍了。”

这段话让维托的脸瞬间变黑。

艾米莉在撒拉镇成长，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两个。

最初她和莱赫托宁以为那只是一个少年在意外失去母亲犯下的错，他很快就改正了，休学两年之后和她们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没想到那一页根本没有翻篇。

“你竟然戴着有色眼镜看有过案底的人，亲爱的，我伤心了。随你怎么说，反正吸毒的人又不是我，不然你直接去问那个死人也行啊。”

“马库斯爷爷又是怎么一回事？”艾米莉不依不饶。

“你想知道？”维托笑了，亮出一口大牙，“拿命来换吧。”

艾米莉正欲还嘴，心窝处突然传来剧烈痛感。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一看，发现鲜血正汩汩染红那里的衣物。

有狙击手。

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重重磕在码头腐朽的木板上。

“哇哦~精彩，”维托举起双手往后退，“差点打到我，帮你们抓到了会复活的大鱼，报酬是不是——”

装备消音器的手枪呸了一声，维托直挺挺倒在码头上。

两个男人从摇曳的树丛中缓缓走出。

一个摩拳擦掌，臂膀结实，脖颈左侧有船锚刺青，前天还在隔壁枯叶镇露过面；

一个举着枪，笑意盈盈，腰上的围裙还沾着芝士和番茄酱，刚才就站在餐车里为客人献上美味的快餐。

“101竟然把下线给了这种发梦的蠢狗，再不处理掉我们的声誉可要被毁完了。”餐车老板吹掉枪口的烟，将武器收进围裙里。

斯内克白他一眼：“这么着急收工干嘛，还没死透呢。”

语毕，他拔出自己的配枪，对准扳着木板想要爬起来的艾米莉连开三枪。

河畔小屋彻底安静下来。

“这就是让‘M’念念不忘到丢了性命的女人？”斯内克揪着艾米莉的头发观察她的脸，“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也不知道前天晚上的动静是不是这小妮子搞的，差点害我没把密码本收回来。”

“小心点，不是说会复活的吗。”

“蠢狗的话你也信。”

斯内克正笑着，忽然感觉手下的脑袋动了几下，低头一看，对上一双正在缓缓恢复神智的黑眸，笑意瞬间凝固。

女人抽出几口气，呕出鲜血，被射穿的气管竟然又重新开始工作。

“你……是……谁……？”她声音沙哑。

斯内克愣住一秒，爆发出更加激烈的笑声，而后猛地提枪又往艾米莉心口打了三枪。

“啧啧啧。”餐车老板缓缓摇头。

“叹什么气，把鱼带回去给老大瞧瞧，”斯内克将艾米莉的尸体扛到肩上，“实验室里的那群看见这个不得高兴死！”

“小心点，别让血流溅在地上，我们有的是时间，条子还发现不了这里。”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树丛，悠哉得像是结伴来郊游的兄弟。

露水河依然静静流淌。

作者有话要说：下集切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