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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陈谨秀开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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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头山伏在古润才家斜对面,恰似古润华屋后斜披的蓑衣。这石牛山的支脉早年间遭过斧劫,老松林剃了头,如今漫山遍野窜起半人高的荒草。里屋人放牛上山,黄牛一钻进去便没了踪影,只看得见草浪翻涌——东边倒一片,西边晃几簇,活像有看不见的手在绿海里拨弄。

牛群踩出的野径在草窠里七拐八绕。茅草秆子被牛背蹭得倒向两侧,搭成一条条拱顶的绿隧道。拨开草帘钻进去,腐土混着牛粪的酸臊味直冲鼻孔,蹄印窝里汪着隔夜的雨水,黑亮甲虫在牛粪堆上忙进忙出,滚着比它们身子还大的粪球。

《这般草径入冬最是分明。待寒霜打蔫了荒草,黄褐草浪里便裸出蛛网般的泥路,牛粪冻成深褐色的坨子,远远望去,倒像谁往山坡撒了满地的大麦饼。》

陈谨秀相中牛头山,图的就是近便——抬脚就到,山坡又缓,更没碍事的肉桂八角林。夫妻俩抡起柴刀劈了三天荒草,从山脚直杀到半山腰,硬生生剃出四五亩地。望着山顶那片晃动的草浪,陈谨秀把汗湿的鬓发往耳后一别:“趁手劲儿,全给它收拾了!”

古润才却杵着锄头喘粗气:“眼瞅着年关不到俩月了。”他鞋帮上沾满带草籽的泥坨,“我看还是先把开出来的地翻好,余下的——”话没说完就被山风卷走半截。陈谨秀望着丈夫叫茅草划出血道子的胳膊,终是把柴刀插回腰间。

翌日鸡鸣时,新垦的地头已冒出青烟——陈谨秀把砍下的荒草堆成小山点火沤肥。焦烟裹着晨雾爬上山坡,惊得放牛娃直嚷:"牛头山冒仙气喽!"》

翌日天麻亮,夫妻俩已在草场外围劈出丈宽防火道。古润才担来两桶水搁在当风处,陈谨秀攥着火镰的手直发颤——山风最是刁钻,但她此刻却屏息凝神。

火苗初起时只蜷作橘红一团,舔着草梗懒懒蔓延。待烧到积年厚草处,“轰”地窜起丈高火墙!万千燃烧的草屑弹射向空中,金红火星在晨雾里爆开,转瞬化作灰蝶纷飞。火啸声似百头老牛齐吼,惊得古润才抄起水桶就要泼——

“别动!”陈谨秀嘶声拽住他衣摆。但见烈焰滚至防火道边缘,终究不甘地矮下身去,在焦黑地界啃出锯齿状的边界线。夫妻俩攥着浸透汗水的衣襟,看最后一点火星在泥水里“滋”地咽了气。

朝阳跃上山脊时,焦土蒸腾起白汽。陈谨秀踩过温热的灰烬,靴底碾碎半截草梗,脆响惊起草丛里的鹌鹑——那灰褐身影扑棱棱掠过防火道,消失在未垦的荒草深处。

焦土蒸腾的热气里,陈谨秀抡起扇形锄要拢灰,锄刃刚挨地,“噗”地腾起黑雾,灰烬化作漫天墨蝶扑了她满头满身。

她抹了把花猫似的脸,转去拾那些还冒红芯的木炭。焦黑的枝杈在空地中央垒成小山,覆上带着草根的湿泥块。不消片刻,五六座小火山便突突吐出白烟,活像地仙在蒸饽饽。

“倒省了熬粪工夫!”陈谨秀拍着围裙笑出泪花,火星子在泥缝里明明灭灭,“开春四户抢一个粪坑——”她突然压低嗓门,“咱先把土粪拌好窖起来!”

古润才正用木棍拨弄冒烟的泥堆:“粪肥越沤越劲道,只是...”他瞥见妻子灼亮的眼睛,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两人趁着日头未落,担来粪桶浇透泥堆。粪水渗进焦土时“滋啦”作响,腾起的白汽裹着草木灰,在山坡上拉出斜长的烟柱。

暮色浸透山坡时,最后一缕烟钻进星空。陈谨秀蹲在粪堆旁插了根青竹竿——这是老辈传下的验肥法,等竹节冒出黄绿芽孢,便是开窖的吉时。

陈谨秀摩挲着滚烫的焦土,指尖沾满草木灰。恍惚间,黑土地在她眼底翻起绿浪——番薯叶肥硕如婴孩手掌,木薯茎顶着紫红嫩芽,黄豆苗钻出碎金般的花苞。鸡雏黄绒球似的滚过田垄,猪崽拱食的哼唧声惊飞草蜢。

晨光还青灰着,她已灶前灶后忙成陀螺。粥锅咕嘟冒泡时,竹编鸡笼门“哗啦”提起,谷粒雨点般洒落。待古润才揉着眼起身,她早把奶娃捆在背上,乳香混着灶烟弥漫草屋。

“阿妈——”襁褓往婆婆张美葵怀里一送,余温未散。老人枯瘦的手揭开尿布一嗅,便知饥饱溲溺。有回娃儿夜啼不止,陈谨秀急得满屋转,婆婆只将薄荷叶搓出汁,往娃肚脐抹了三圈,啼声立止。

最叫陈谨秀心服的是喂食功夫。婆婆含住米粥轻嚼,舌尖抵着缺牙的豁口碾磨,俯身时银发垂落如帘。那口渡到木勺里的糜粥温软适中,娃儿粉舌一舔一吮,喉间发出幼猫般的咕噜声。

日头攀上牛头山时,陈谨秀已挥锄翻出半亩地。粪堆蒸腾的白烟掠过她汗湿的鬓角,恍惚又见婆婆俯身渡食的剪影——土地与婴孩,原都是要口对口哺育的活物。

日头毒辣,陈谨秀抡锄如旋风,汗珠子砸在焦土上“滋”地冒烟。古润才却像老牛拉车,锄尖慢悠悠刨着土坷垃,每三下就得拄着锄柄喘口气。

“白长这虎架子!”陈谨秀“当啷”摔了锄头,“干起活倒像瘟猫晒日头!”她踹飞的土块滚到丈夫脚边。

古润才抹了把糊眼的汗:“祖辈都这么伺弄土地...”话音未落,陈谨秀已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锄:“生产队磨洋工那套早过时了!”她戳着分地时埋的界石,“如今锄头底下刨的是自家饭碗!”

古润才蹲下身,抓起把滚烫的焦土。土腥味混着草木灰钻进鼻腔——这气味他闻了四十年,从公社粮仓到自留地垄。界石在日头下泛着青光,像把刀劈开了旧时光

古润才的锄头“当啷”杵进土里:“祖传的慢性子,改不了!”

“放你狗屁!”陈谨秀的唾沫星子溅到界石上,“你学插秧时栽进泥潭三回,如今不也趟得比牛快?”她薅起把野草摔在地上,“力气满得往外溢,偏要装病猫!”

“懒筋抽惯了,扯着疼。”古润才别过脸。

“疼死也活该!”陈谨秀的锄刃刮过石头,迸出火星,“见你这瘟样就烦...”

“那你闭眼!”

“你杵在我眼皮底下!”

“那我滚!”古润才甩开锄柄,草鞋碾过刚栽的薯苗。

“要滚就滚去阎罗殿才清净!”陈谨秀嘶吼着,泪珠子砸在锄刃上迸成八瓣。她抡起锄头疯砍土地,泥浪翻涌如伤口绽裂,泪痕在脸颊冲出两道泥沟。

古润才的身影消失在山坳时,陈谨秀的锄头“咔”地劈中坡上石头,坚硬的青石竟然裂开,震得她手腕发麻。

约莫半炷香功夫,古润才的身影又晃回地头。陈谨秀胸口还堵着气,见他折返,火苗稍弱三分,却仍绷着脸挥锄。两把锄头此起彼落,锄尖扎进土里的闷响,竟比山雀啼声更刺耳。

原来古润才刚拐过山坳便蹲进草窠。指甲抠着泥里的草根,越想越拧巴——她竟把天生的慢工当懒骨!可转念间,眼前浮现出春汛时的场景:疯长的牛筋草淹没新垦地,白费的气力随山洪冲进河沟。村里哪对夫妻不磕碰?为这事荒了地,才是蠢驴!

他起身拍落裤脚沾的鬼针草籽,见陈谨秀正发狠刨地,锄刃带起的泥块砸在界石上“啪啪”响。古润才默默捡起扔在田埂的锄头,朝掌心啐口唾沫。

两道人影在焦土地上渐渐拉长,夕阳给僵硬的背脊镀了层金边。当陈谨秀的锄头卡进树根时,古润才的锄尖“铛”地劈在同一处,树根应声而断。

陈谨秀瞥见断口处新鲜的木茬,喉头动了动。古润才鞋帮上沾着的苍耳球,随着锄地动作晃荡如铃——那是山坳背阴处才长的刺头果。

第四日鸡鸣未歇,陈谨秀已独往山坡。焦土上夜露未晞,她挥锄惊飞三只草鹌鹑,翅羽扫落的露珠砸在身后脚印里——那是古润才刚踩出的新痕,离她不过十步远。

三日冷战,地界间垒起道无形的墙。古润才的锄头却似换了筋骨,虽仍慢如老牛反刍,每记落锄却深啃三寸土。陈谨秀偷眼瞧他绷紧的腰背,汗透的蓝布衫黏在脊沟上,随动作扯出溼亮的棱线。

陈谨秀锄刃忽被树根咬住,古润才的锄头早候在根节处。两人同时发力,“咔嚓”脆响惊起草丛里的竹鸡——那灰斑鸟儿扑棱棱掠过粪堆白烟,翅尖扫落几星草灰。

当日头爬到桉树梢,她突然收锄回身,鞋底碾着草灰踱到丈夫垄边。古润才喉结滚了滚,锄尖故意刮响块坚石:“东头粪坑昨儿漫了...”

“活该!”陈谨秀背过身憋笑,肩头却止不住发颤。古润才的草鞋悄悄蹭过界石,泥地上两道锄影最终并作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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