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召开村道扩建及学校筹建村民议事会的通知
各位村民:
为进一步改善我村交通条件,完善教育基础设施,经大队研究决定,将于本月19日(星期四)晚8时在石牛小学召开村民议事会,专题商讨以下事项:
1. 国道分岔处(三坪村口)至牛浸塘(含外屋、里屋)路段扩建工程
2. 新校筹建相关事宜
为丰富村民文化生活,会议期间将特邀我县牛娘戏剧团进行专场演出。诚邀全体村民届时准时参会,共商村务,同赏戏曲。
特此通知
石牛村村民委员会
1985年12月19日
注:请各村民小组长做好通知传达工作,确保户户知晓。
通告一经张贴,消息便如春风般迅速传遍全村,在村民中激起阵阵涟漪。人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神情,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种节庆般的氛围中。
会议当天,家家户户的炊烟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升起。村民们早早地备好晚饭,三三两两地向石牛小学汇集。他们怀揣着各自的心思:有白发苍苍的老戏迷,只为聆听那熟悉的牛娘戏唱腔;有爱热闹的年轻人,想借机感受这难得的聚会;有久未见面的老友,打算借此机会叙叙旧情;还有羞涩的年轻男女,盼着能在戏台下的光影中暗诉衷肠。当然,更不乏心系家乡发展的热心村民,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为修路建校的大事献计献策。
像古润龙这样的年轻人,自然不愿错过这场盛会。他向来爱热闹、好面子,平日里就讲究穿着打扮,如今遇上这样难得的场合,更是格外用心拾掇自己。他翻出唯一一件压箱底的深蓝色西装——那是他平日里舍不得穿的宝贝,虽然已经半新不旧,但却是他最体面的行头。内搭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尽管西装穿在身上略显紧绷,但三个挺括的口袋和笔直的肩线,反倒衬得他身板格外挺拔。
他又穿上那双陪伴多年的黄色大头皮鞋,牛皮鞋面虽然已经泛白起皱,却被他擦得锃亮。他站在斑驳的镜子前,仔细地将头发梳成中分头,左右端详片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镜中的青年神采奕奕,让他不由得挺直了腰板。带着几分自得,他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外屋走去,准备邀上好友李八一同赴会。
要说最迫不及待的,还得数村里那群上学的孩子们。他们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完,就三五成群地往学校跑。那条通往学校的小路,他们闭着眼睛都能走,根本不需要大人带领。孩子们就像笼中放飞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欢快穿过田间小路。
正在灶房忙活的古润文听到屋外小路上传来古林盛那熟悉的口哨声,立刻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扔,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他边跑边喊:“等等我!”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屋外下坡的林荫道尽头,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古润石闻声也追出来张望,发现不是古林泽在吹口哨,又赶紧折回灶房,接手弟弟没干完的活儿。他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盘算着:还是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反正戏台子又不会长腿跑掉。
戏台搭建在学校教室后面的操场东侧,是用学生的课桌并排而成。戏台上面挂了一幅幕布,把戏台隔分为幕前幕后。戏台的前端左右两侧,分别绑着两根碗口大的长竹子,竹子的最上头缠着一个大号灯泡。接电的电线是从四年级的教室后窗连接出来的,由于窗户低矮,村民们就用一条长长的木杈顶起来,高度基本与戏台上的灯泡保持一致。木杈上也吊着一个灯泡,这是唯一一个方便大家走动的照明灯泡,但风一吹灯泡和电线便摇摇曳曳,仿佛在空中跳舞。
戏台前的空地上,几十张学生木凳整齐地排成三列。中间那列的后四排,已经坐着七位来自牛肚村的中年戏迷——四位妇女和三位男子。他们都穿着洗得发白的土布衣裳,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脸上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憨厚神情。为了抢占最佳观赏位置,他们早早地就赶了过来。
前三排空着的座位是留给村干部的,这是村民们心照不宣的规矩。纯朴的庄稼汉们宁可站着,也不会去坐那些位置。而在后排站着的年轻小伙子们更是自觉地让出座位——在他们看来,这些凳子理当留给带孩子的妇女和上了年纪的老人。其实这些年轻人来看戏的心思本就不纯粹,比起规规矩矩坐着看戏,他们更愿意四处走动,和同伴们嬉笑打闹。对他们来说,这场演出更像是一场难得的社交聚会。
当古润龙和李八赶到学校时,夕阳已经半隐在山脊之后,只余一抹酡红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操场上早已人头攒动,聚集了来自牛浸塘、牛肚屯和三坪的年轻人。这些后生们大多相熟,即便偶有面生的,经旁人稍加介绍,不仅立即熟络起来,就连对方的家世背景也能如数家珍。
一时间,操场上此起彼伏地响起热情的招呼声。后生们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卷,互相推让着点上火。缕缕青烟在暮色中袅袅升起,很快又各自散开,三三两两地找相熟的伙伴去了。古润龙眯着眼在人群中搜寻,不时踮起脚尖张望,生怕错过了什么热闹。
古润龙曾几次将手探进兜里,又讪讪地抽出来。他兜里揣着父亲自种的烟丝,黑黢黢的,粗细不匀。周围人抽的不是带滤嘴的"红灯",就是镇上买的金黄整齐的机切烟。在自家里屋他还能坦然享用,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粗糙的土烟简直成了他的心病。他咬着牙,硬是把烟瘾憋了回去。
李八却浑不在意,大大方方地掏出同样的土烟与人分享。“尝尝我家自种的,味道冲得很!”他咧着嘴笑,丝毫不在意旁人挑剔的目光。这正是古润龙喜欢与他结伴的原因——李八身上有种他羡慕却学不来的洒脱,那些他不敢做的事,李八总能替他圆了场子。
操场边缘不知何时支起了三个小摊,在暮色中亮着昏黄的煤油灯。卖的都是些哄孩子的玩意儿——花花绿绿的糖果、印着红字的饼干,还有木雕的陀螺、竹制的口哨。其中那个精瘦的小贩是石牛村的老熟客,大伙儿都亲热地叫他“石榴子”。他总咧着一口黄牙憨笑,活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可做起买卖来却比谁都精明。这会儿他的摊子前围满了孩子,叽叽喳喳像一窝麻雀。
旁边两个生面孔的贩子就冷清多了。他们局促地站在摊后,眼巴巴望着石榴子那边热闹的景象。山里人都认得出来,这几个都是来自山外大村子的买卖人——在他们眼里,那些村子光是连片的瓦房就够气派,更不用说乌泱泱的人头了。可眼下,这份“大村子”的体面在石牛村似乎不怎么管用。
教室前的空地上,孩子们的笑闹声此起彼伏,像一锅沸腾的开水。那张水泥乒乓球台俨然成了高年级学生的专属领地,低年级的孩子只能眼巴巴地围观。古润文和古林盛这两个闲不住的主儿,早就和伙伴们玩起了打“三角板”的游戏。这种游戏简单却充满乐趣——用纸折的三角板击打地上的三角板,谁能让对方的三角板翻面,就能赢得战利品。
女孩子们也不甘示弱,黄妹领着几个活泼的姑娘在空地上跳绳、踢毽子。这个疯丫头为了跟古润文他们一起玩,连晚饭都没吃就跑出来,为此没少挨母亲的数落:“哪有姑娘家这么野的?”
暮色渐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被山峦吞没。随着光线暗淡,孩子们不得不放弃那些需要视线的游戏,转而玩起了捉迷藏。
村民们也三三两两地从坡路走来,穿过空地,绕过教室,最终汇聚到操场上。
此时的操场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小贩点燃的煤油灯和戏台上的大灯泡将整个场地照得通明,光影交错间,人群的喧闹声更添几分生气。
古润文像只灵活的兔子在人群中穿梭,忽然瞥见古润治和他母亲谭金香孤零零地坐在前三排的座位上。古润治紧紧挨着母亲,却不住地东张西望,显然是在寻找玩伴。古润文想叫他一起玩,又怕他那位严厉的母亲,便拉上古林盛壮胆。
“我们玩去。”古林盛直截了当地说。古润治怯生生地望向母亲,得到首肯后才如释重负:“你俩给我带好他了,别跟着那两个'精头滑脑'的学坏。”谭金香叮嘱道。话音未落,古润治已经蹦起来,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中。
这对好友的缘分始于老师的座位调整。原本内向的古润治靠着借文具、送胶皮包书纸这些“糖衣炮弹”,渐渐打动了家境贫寒的古润文。那些在古润治眼里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对只有半截铅笔的古润文来说却是雪中送炭。特别是那种透明的软胶书皮,全校就他们俩有,不知羡煞了多少同学。
在古润文的带动下,原本文弱的古润治渐渐放开了性子。放学路上玩"打日本鬼子"时,这个外屋的孩子偏要加入里屋的队伍,被人骂"叛徒"也不在乎,还总爱搞偷袭,活脱脱一个“小汉奸”。有次他竟让古润文按住同学古六煲,自己扯开裤子往人家头上撒尿,吓得两个帮手落荒而逃。奇怪的是,这场闹剧最后居然不了了之。
谭金香口中的"精头滑脑",指的是李八的两个弟弟——李九和李十。这哥俩虽然调皮,却形影不离。课堂上不是做小动作就是交头接耳,被罚站还能变着花样捣蛋。李九有次被老师拒绝上厕所,居然当众放了个响屁,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但谁也否认不了李九的心灵手巧。他做的瓦片陀螺转得最久,自制的□□更是别出心裁——用自行车链条做的枪身配上木制枪托,比高年级生拿的门扇页高级多了。这个创意小能手身边总围着一群求他做玩具的同学,受欢迎程度仅次于古润文和古林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