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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松烟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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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陈谨秀就催促古润才赶紧去干活:“家里有婆婆照应着,用不着你操心。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蒸八角叶的柴火还没备齐,趁着这几天日头好,你赶紧去劈些柴晒干了,挑到蒸油厂备着。”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知道对面山岗上有被风刮断的松树,你就去那儿锯吧。”

陈谨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这身子骨你也知道,重活是干不动了,现在连吹点风都受不住,你就顺道挑两担桂叶回来搁家里,等我得空时摘摘桂叶柄,好歹也能换几个零花钱。”

古润才皱着眉头劝道:“既然你都知道自己干不了活,那你就别折腾,刚生完孩子才几天?万一落下病根可咋整?再说了,咱家眼下也不差这几个钱使。”

陈谨秀一听就来了气:“不差钱?如果等真要用钱的时候,你拿得出来吗?照你这么个活法,我们娘俩迟早得饿死!”她拍了拍炕沿,声音又急又脆,“再说了,我就在屋里坐着摘摘桂叶,能累出什么毛病来?”

古润才见她把话说到这份上,便不再多言。他默默起身,走向那间特意为存放肉桂枝叶搭建的高耸茅屋,随便挑了两担桂叶堆在堂屋角落。随后抄起锯子、斧头别在腰间,拎着砍刀就往山岗走去。

古润才登上山岗,晨露未干的草丛间果然横着几棵被风拦腰折断的松树,断口处还渗着新鲜的松脂。他不由得暗自感叹自家婆娘的眼力——这深山老林里的事,她足不出户竟比常跑山的汉子还清楚。

正寻思间,忽见山林交界处晃动着个人影。定睛一看,原是三哥古润宏正弓着背锯一棵倒地的老松树。古润才看他干活时那带着股特别的劲头,看似不紧不慢,可那锯子下得又稳又狠。又看看四周散落的柴火被他收拾得极是利落:粗壮的树干码成一摞,枝桠归作一堆,就连细小的枝梢也齐整地捆成了把。

古润才撂下肩上的斧锯,不紧不慢地走到松树另一端,弯腰握住了锯柄。古润宏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瞥见弟弟的身影,嘴角便浮起了然的笑意。两人谁都没言语,却默契得像共用一个心思——古润宏这边刚把锯子推过去,古润才那边就稳稳接住往回拉。

双人锯木一来一回看似简单,实则暗藏门道。两人需得呼吸相闻,力道相合——这边稍一偏斜,那边便要跟着歪斜;这头节奏快了,那头也得紧赶着跟上。说来也怪,古润才刚搭上手,便与三哥配合得天衣无缝。不消片刻,锯齿啃噬木头的声响已如溪水般流畅自然,仿佛他们早就是合作多年的老搭档。山风拂过汗湿的背脊,远山云雾正从青黛色的山峦缭绕散去,古润才忽然觉得,在这冬日晨光熹微?的美景中与心意相通的人一同劳作,竟成了一种难得的享受。

他不禁想起家里那位:如果谨秀能像我和三哥这样心意相通,那该是多好啊!可惜我与她共处时,自己永远像个懵懂的孩童,总要仰仗她手把手指点,方能蹒跚学步。

他们家四兄弟里,就数古润才与这个寡言少语的三哥最投缘。润宏生性木讷,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可古润才偏偏能从他粗粝的手势、浑浊的眼神里读懂未尽之言。唯独那件事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在父亲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老实人,怎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硬是把李诗婷娶进了门,他对三哥的这份勇气又深感敬佩。

午时的阳光透过老松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古润宏走到树下,伸手取下挂在树杈上的铝制圆盅。他轻轻晃了晃,米粥在盅里发出细微的声响。揭开盖子,一股淡淡的米香飘散开来。他将水米参半的稀粥倒入盅盖,递给站在一旁的古润才。

“我还是回家吃吧。”古润才接过盅盖,却没有动口。

古润宏笑道:“你三嫂子总怕我饿着,每次都盛得这么满。我都是硬撑着吃完的,你别见外。”

古润才望着远处蜿蜒的乡间小路,眼神柔和:“我是真想回家吃。”他顿了顿,“走在回家路上,那种无拘无束的自在,那才是最难得的享受。”

“你也太书生气了,”古润宏摇摇头,“来回折腾既费力气又耽误工夫,何必呢?”

“工作的劳累和压力,总能在回家路上慢慢消散。”古润才轻抚着盅盖,“即便多花些时间,那份畅快愉悦的心情也是值得的。”

“要我说,抓紧做完活计再歇着才是更好,活没干完,心情也舒畅不起来!”

古润才微微一笑:“这世上哪有做得完的活计?只有永远忙不完的日子。”

“你读书多,大道理我说不过你,”古润宏指着远处的青山,“但吃饱了在树荫下歇歇脚,吹吹风,看看山景,不比来回跑强?”

古润才闻言,:“也好,那就一起吃吧。”

他俩找了块平整的树根坐下,大口吃了起来。树影婆娑,阵风习习,两个身影在正午的阳光下,一个细嚼慢咽,一个狼吞虎咽。

吃罢,古润宏躺在树荫底下歇息,古润才则走过来走去,东瞧瞧西望望,很快发现不远处有三棵被蔓藤盘缠围绕的树冠中有个大大的鸟窝,便走过去顺着蛛网般的藤条爬了上去,殊不知上到一看,却是一个空巢,里面残留着厚厚的松仔的壳皮,看来好像是松鼠栖息觅食的巢穴,古润才只得下来。仰躺在另一棵大树下歇息,透过松针之间的空隙,看到天空蓝蓝的,即便已入了冬,南方的天气依旧暑气未消,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闷热,但阵阵凉爽的山风吹得松针“吱吱”作响,像一首美妙的催眠曲,使得古润才舒畅极了,不知不觉的就朦胧睡着了。恍恍惚惚中,发觉自己身在石牛山的某一处地方,看见从地面上升起一柱的石笋,形状如一大毛笔,长约1O厘米,洁白无瑕,圆滑如玉。朦胧中,古润才情不自禁就要伸手去触摸,但石笋却突然消失不见了,古润才正欲寻觅,却忽然惊醒,才知道原来是一个梦而已,也不知为何意?起来看看古润宏,发觉他已锯了好几段断木了,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一段长时间,就赶忙过去,和古润才拉起锯来。

两日后,古润才和古润宏已将一棵粗壮的半干松树锯成整齐的木段。锯声刚歇,古润宏便要去帮弟弟,却被古润才拦住:“且慢,先把这些锯好的劈成柴火,叠成柴架风干。待我的锯完劈好,你的柴也干了。这枯松表面干燥,内里还润着呢。”古润宏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他原想先帮弟弟完工,免得陈谨秀又数落古润才的不是,连带着自己也遭埋怨。此刻听罢,便默不作声地抡起斧头。

古润宏生得虎背熊腰,长柄斧在他手中虎虎生风,三下五除二就能劈开木头。古润才虽也生得魁梧,却总劈不顺当,正自懊恼。古润宏见状走来:“劈柴不光靠力气,更要懂门道。斧头得顺着木纹走,遇到扭曲的纹路更要如此。有树杈节眼处,就得从杈节下手。”边说边示范,古润才依样画葫芦,果然事半功倍。活计顺手了,劲头便足,虽汗流浃背,看着堆积如山的柴块,疲惫也消了大半。

经半月辛劳,这日暮色渐浓时,两棵参天古松终化作无数规整的柴块。为使其速干,兄弟俩将柴块层层堆叠,宛如筑城。不多时,十余座棱角分明的白色"柴楼"拔地而起,为荒芜山岗平添几分意趣。

古润宏检视完毕,取来备好的竹篾,麻利地捆好两担干枝。又寻来根笔直木棍,将两头削尖作扁担,然后穿进柴捆,把粥盅、锯子挂在旁枝,斧头柴刀插在捆侧。但见他腰身一沉,肩膀抵住扁担猛然发力,百三四十斤的柴担便稳稳离地。这是古润宏每晚回家雷打不动的习惯,他家柴房永远堆得满满当当,纵使连绵阴雨的冬春时节,灶膛里也从不缺柴火。

起初古润才对此不以为然,觉得劳累终日还要负重而归实属多余,久而久之,渐渐也跟着捎些粗枝回家。半月积累,自家柴房竟也初具规模,惹得陈谨秀眉开眼笑。

这日他学着兄长模样捆扎停当,将家伙什一一归位。弯腰抵住扁担时,肌肉如弓弦绷紧,百十来斤的柴担竟被整个提起。

山风掠过汗湿的背脊,他踩着稳健的步子,沿着林间小径往家的方向走去。夕阳将两道身影拉得老长,柴担在肩头微微颤动,仿佛两座移动的小山。

走到一处开阔地,古润才卸下肩头的柴担,踩着碎石登上一块平整的岩石。他从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兜里掏出个软胶烟袋,指尖捻出些金黄烟丝,铺在裁好的烟纸上。他这手艺不知何时学会的,只记得是成亲后才沾上的。但在这山村里,二十出头才学抽烟已算晚的——乡镇集市上最热闹的从来不是叮当作响的铁匠铺,也不是飘着稻谷香的供销社,而是终日烟雾缭绕的烟草行。

他灵巧地将烟纸卷成个尖锥,火柴在火柴盒侧边一擦,火光映亮了他粗糙的指节。他深深吸第一口时,喉头还像新婚时那样微微发紧。青烟从唇间缓缓溢出,在夕阳里打了个旋,转眼就被山风吹散了。岩石上散落着几片枯松针,他掸了掸烟灰,望着远处层叠的群山出神。柴担静静地躺在路边,散发着新劈松木特有的清香。

此时夕阳已完全隐没在西山之后,只余下漫天绚丽的晚霞。几缕薄云飘浮在群山之上,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高远缥缈。极目远眺,苍茫群山的轮廓仿佛与天际融为一体。古润才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山的另一边,该是怎样繁华的世界?是霓虹闪烁的北京?是车水马龙的上海?还是高楼林立的广州?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都市街头匆匆行走的人潮,每个人都为生活奔忙,为未来打拼。这个只去过县城的山里汉子,竟莫名地渴望成为那人流中的一员。他又想起古润蕊,此刻想必也在山那边的教室里,正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吧?

思绪飘飞间,暮色已悄然四合。远处蒸油厂旁的小路上,黄妹的父母黄鑫荣和陈水莲正挑着锄头、长耳撮箕往家走,撮箕里还沾着些粪渣,想是刚从地里施肥回来。他们遇见收工归来的古润森,彼此寒暄几句便各自离去。村口处,几户人家的烟囱已升起袅袅炊烟,在渐暗的天色中勾勒出安详的轮廓,为这静谧的黄昏平添几分温馨。

“这里何尝不是人间天堂呢。”古润才想起风水先生说过的话,轻声自语道。他深吸一口气,将烟头在石头上摁灭,起身挑起沉甸甸的柴担。柴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新斩的松木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混合着傍晚湿润的空气,一路伴着他朝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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