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征兵工作开始了。
龙井镇的大街小巷贴满了醒目的标语: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少年立志尚武,长大报国从军”
镇下辖的各行政村大队,也在村头最显眼的地方张贴了红纸黑字的征兵告示。村长们更是亲自带头,深入各个自然村进行动员。
当兵,是许多农村青年心中的梦想。消息一传开,无论小学毕业、初中毕业还是高中毕业的年轻人,都热情高涨地涌向镇卫生院参加体检。
一时间,镇医院里不再只是老弱病残,挤满了体格健壮、活力四射的小伙子。他们穿梭于不同的体检科室,每通过一项检查,脸上便绽开笑容;全部合格的,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而那些被刷下来的,则愁眉不展,难掩失落。
体检结果公布后第五天,古润蕊收到了入伍通知书。同去体检的古润田,却未被录取。
入伍当天,天刚蒙蒙亮,古润才便骑着他那辆作为新婚贺礼的凤凰牌自行车,载着古润蕊前往镇上报到集合。
一路上,古润才千叮万嘱:“到了部队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做事,争取干出个样子来,别再回这穷山沟了!”他语气中带着感慨,“我现在结了婚,是没法出去闯荡了,也没啥指望了。一切,就盼着你能出人头地了!”他反复强调,要古润蕊多写信,常联系。
古润蕊一一应承着。
到了镇政府,古润才看着好友换上崭新的绿色军装,看着他融入敲锣打鼓、载歌载舞的欢送队伍,看着他登上部队的大卡车。卡车在喧天的锣鼓声中缓缓启动,渐渐驶远,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那一刻,古润才的心头骤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寂寞、惆怅和迷惘。
古润田是在自家门口看着古润才骑车送走古润蕊的。作为从小玩到大、情同手足的兄弟,他何尝不想一起去送行?但落选的失落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他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中郁闷又苦涩。润蕊当兵走了,润才也成了家,只剩下自己形单影只,前途更是一片迷茫。他感到一种深切的失败感和被遗弃感,渴望找人倾诉,甚至发泄一番,可思来想去,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
他的父亲古雨强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同样烦躁不安。
再看看同辈的古雨志,人家的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子孙绕膝。而自己呢?两个儿子都过了适婚年龄,却还守在老屋里打光棍。他揪心,苦恼,更着急。他不明白,为何媒人只踏古雨志家的门槛,却对他家避而不见?同样住的是土坯瓦房,同样是庄户人家,为何村民就觉得古雨志家高人一等?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又败在何处?
就在这忧愁苦闷中,年关将近。古雨强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去找了外屋有名的媒人——人称“滑嘴李”的李金月。她是杀猪佬陈旭平的老婆,以能说会道著称。
李金月见古雨强亲自上门托媒,自然满口应承,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正打算去你家呢,这不你就来了,想到一块儿去了!两天之内准给你信儿!”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媒人李接连介绍了三个姑娘,最终都没成。她忍不住对古雨强抱怨道:“老哥啊,你这人做事做人得活络点!姑娘家来了,你得主动跟人家聊聊天,打打招呼,端个凳子倒杯水!别总端着个老爷架子,看着就让人心烦!还有你这身行头,”她指了指古雨强身上的补丁衣服,“太寒碜了!没件像样的衣裳,好歹也去买一身新的!形象很重要啊!”
一旁古润田的妹妹古爱丽也忍不住插嘴数落起二哥:“他呀!就这副德行!你看他那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胡子拉碴,看着就邋遢;那身衣服,脏兮兮的活像个叫花子!吃饭那样子更难看,非得把脚蹲在板凳上,好像不这样吃不饱似的!我说了他多少回,就是不改!还有啊,他吃饭跟抢似的,别人刚动几筷子,他那碗就见底了,生怕有人跟他抢!就他这样,换我我也不乐意!”
小姑娘一番话,逗得众人哄堂大笑,都夸她年纪小却懂事。古润田却板着脸反驳:“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当年里屋的润德老哥相亲时,还不是把脚踩在板凳上吃饭?现在人家不照样儿女成群了?”
古润田本就是个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粗人。第四次相亲时,他终于听了妹妹和媒人的劝。他认认真真刮干净了胡子,把乱糟糟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特意穿上了为相亲买的新衣服、新裤子和新鞋子。
当媒人李带着姑娘和她的亲属上门时,古润田一改往日木讷,早早就在屋前热情相迎,嘘寒问暖,端茶递水,做得有模有样。只是在饭桌上,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却还是第一个吃完了碗里的饭。他偷偷瞄了一眼其他人的碗,发现至少都吃了一半了,远不像妹妹说的“没几口”,这才放心地起身去添饭。
这一次,相亲终于成功了。
姑娘是石牛山另一边的北牛村人,模样虽远不及陈谨秀那般出众,却是个朴实敦厚的农家姑娘。对古润田来说,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