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媒人介绍,陈谨秀看中了牛浸塘里屋的古润才。理由很简单:一是古润才彬雅帅气;二是田地责任制后分得的山林田地多。
牛浸塘是石牛村其中一个自然村,三十多户人家,二百多口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虽不富裕,但至少不会挨饿——山沟沟里土地肥沃,黑黝黝湿漉漉的泥土总能孕育出丰盛的收获。若还嫌田地不够,还可以上山开垦,这里的大山和田地一样肥沃。只要肯努力劳动,别说挨饿,发家致富也是有可能的。陈谨秀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与陈谨秀不同,古润才是被父亲逼婚的。他是家中七兄妹里最小的一个,家里劳动力充足,加上深得母亲疼爱,农活便很少沾手。闲暇时,他饱览群书,一心希望日后能逃离大山,不做碌碌无为之人。
这个书念得不多却读得不少的古润才,对爱情的理解自然比陈谨秀复杂许多。他理想的爱情如同书中描绘那般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梦中情人应是楚楚动人、小鸟依人的淑女。他幻想着,即使遭遇挫折磨难,爱情也应是浪漫美好的。
显然,陈谨秀并非他理想中的伴侣。她的言行举止让他明白,这是个雷厉风行、做事干练的“女汉子”。然而,他极其惧怕父亲古雨志那严厉得让他颤抖的眼神和严肃得不敢直视的板脸,只能委屈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婚期定于秋月初八。
为了彰显家庭实力,古雨志打算宴请全村人庆祝。他叫来四个儿子商量。大儿子古润德和三儿子古润宏是孝子,自然遵从父亲之意。倒是二儿子古润武不冷不热地说:“您是一家之主,钱都在您手里,要怎么样还不是您说了算,何必问我们?”
古润宏最看不惯他顶撞父亲,冷冷地怼道:“你的意思是不同意了?”
古润武阴阳怪气地说:“我可没这么说。你要是听不明白,就叫你老婆出来,她读书多,奴相的。”说到“奴相的”时,声音虽小,却被古润宏听得一清二楚。
古润宏气得发抖,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你说什么?”
古润武不以为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说什么?你没听闻吗?”
古润宏被气得两眼冒火,攥紧拳头就要冲上去拼命,被站在中间的大哥古润德拦住:“老二,你也该改改口德了,这样下去迟早闯祸。”他又转头安慰古润宏:“你知道他二哥就这德性,别理他,就当是发狗疯乱吠。”
站在角落的二嫂子这时也插口:“他就是这样口无遮拦,说话从来不经大脑,想说就说,我都说他几十次了,就是改不了,特别是喝了点酒更不得了。”
古润武大声骂道:“你一妇道人家懂什么?轮得到你管我?”
二嫂子被他骂得低下头,小声嘀咕:“你得罪的人还少吗?”
“你们吵什么吵?”古雨志大声叱喝,盖过了二嫂子的声音,“每逢说点正事,话没两句就吵?有这样当兄弟的吗?吵闹打架能办得了事吗?请不请宴席不正在和你们商量吗?”
那边的古润宏只得作罢,恨恨地瞪了古润武一眼,一声不吭退到一边。
古润德望向古润才:“四弟,还是你来说说吧,毕竟是你大喜的日子。”
古润才本就不情愿这门亲事,只是不敢违抗父命,于是淡淡地说:“我能说什么?还不是父亲说了算!”
古雨志一听,锐利的目光瞪向小儿子,仿佛能洞察他的心思,严厉训斥道:“你这个好逸恶劳的东西!别以为自己了不起!你能娶陈谨秀这样的媳妇,那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以后这个家我看还得靠人家支撑,靠你?哼!”
妻子张美葵心疼小儿子,忍不住说:“你呀!都七十多了,说话还是这么冲!就不能好好说吗?”
古雨志道:“还不是因为你一直这样纵容他,才导致他今天这么无能?”
“我看你别姓古了,改姓赖算了。”张美葵回嘴。
古润德见父母拌嘴,立即打圆场:“爸!要不这样吧,我们先问问女方家有什么要求,再谈酒席的事,或许会好办些。”
古雨志点头:“也好,你尽快叫媒人去问问女方。”
没几天,媒人带回女方的意思:酒席没必要铺张浪费,意思一下即可。若能省下宴席钱买辆自行车和缝纫机更实在。至于礼金,女方要求稻谷两担,钱一百块。
婚期前十日,古雨志邀请了里屋的三户人家(两户是他的堂哥堂弟,一户是堂侄)以及外亲,大大小小七八十人。再加上外屋的一些人,总算下来约莫百来人的宴席。
婚期当日,古家宰了自家养的一头一百六十多斤重的猪,热热闹闹折腾了两天两夜。
婚宴后的第三天,陈谨秀正欲随家人去干活,被婆婆张美葵拉住:“让他们干活去吧,你跟我聊聊话儿。”
陈谨秀放下农具,随婆婆来到屋外左侧一棵参天桂树下。张美葵拉着她一同坐在一块由土坯砖作柱支撑的长木板上,柔声说:“你刚进我家门,对家里人事还不了解,我跟你说说,好方便日后相处。”
陈谨秀看着她布满皱纹却慈爱的脸,点头应着。
张美葵接着说:“先说说你这丈夫古润才吧。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很多事情不懂,需要时间历练。他有什么不是,你多宽容他、开导他。”陈谨秀“唔唔”应着。
“新婚夫妇,性格思想难免不同,有分歧是常事,时间久了就能磨合融洽。我都快七十的人了,见过太多新婚夫妇,开始争吵,后来和睦。希望你能理解,多些宽怀,多点体谅。”
“再有就是你那些哥嫂。大哥还算沉着稳重,让人宽心;倒是你那二哥,是个愣脑子,要是喝上两杯,更是胡话连篇,惹人厌烦。他要说了难听的话,你就当耳边风,不必往心里去。至于你三哥嘛……”
张美葵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像是有所顾虑,沉默了一下才接着说:“他是个憨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