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活下来了,以一只断腿为代价,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在那场车祸中幸存,就像他不明白隋年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是贯穿伤口,车体的铁架化为最锋利的尖刺,贯穿了隋年的心脏。
就是这么巧合又万中无一的几率,据前来的医生和警察说,隋年走的很快,一定一点痛苦都没有。
魏明面色紧绷,神情阴郁,本就有距离感凶狠的眉眼此刻冷冷看去,叫前来安慰他的人都脊背发寒,毫不怀疑这个男人能暴起灭口。
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后,又到了一场雨季,天空阴沉暗淡,细密的小雨簌簌而下,像针一向扎进衣服,又扎破皮肉,带出深色的洇痕。
魏明撑着一根拐杖,身着漆黑的西服,他从未穿着这般正式,衣领的扣子扣到最上面那颗,站在一处墓园里,形单影只。
今天是隋年下葬的日子,墓地也早就选好了,是他们出狱后一起看的那块儿。
瞧,
隋年果然是在戏弄自己。
魏明想到这里,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身边传来脚步声,头顶的细雨被黑色的大伞遮蔽,男人的声音低沉道:
“当年他几次想要偷偷回国来看你,是我派人把他拦住了,还没收了他的护照,杜绝他回国的一切可能性。”
魏明没有搭理旁边的人,只用目光一寸寸描摹着这块儿写着隋年的字和年岁的石碑,一笔一划,仿佛看不厌似的。
也许男人也不需要魏明的回复,隋无道沉默片刻后,终于说出一句令了解他的人足以吃惊的话:“我在想......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魏明无声笑了笑,眼底却空洞死寂,瞳孔处那抹黑比黑色的伞还要深,他退出黑伞的遮蔽,主动走到细雨下,和石碑共淋风雨,冷冷道:“也许你就不该让他回来。”
这句话,与其是说给隋无道听,不如说是魏明说给自己的。
明明他坚定一点就好,早就在十一年前做了决定的不是么?
从监狱里出来后,他和隋年形同陌路,再无干系,自己只用远远的看着那人就好,为什么还要和对方再扯上关系!
如果没有和自己在一起,隋年是不是就不会有事?
如果......
所有的如果再大脑略过,最后化为寒风习习的监狱门口,身穿白色高定礼服,墨发飞扬的青年,面带微笑,遥遥注视着自己。
魏明冥冥之中有直觉,或者,一切又早已注定。
魏明一夕之间仿佛从有人饲养的孤狼,一夕之间化为了无主的野兽,他紧紧闭上双目复又睁开,眼底酝酿着幽深的漩涡,一字一句道:“但欠债不还的人,不止一个。”
说罢,男人用最温柔的力气擦拭石碑上的落雨,最后转身离去。
“事情的始末我已经将调查结果交给警察了,也和路寒舟达成了共识,你不要冲动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
魏明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头也不回道:“我还有什么......是无可挽回的。”
隋无道哑口无言。
亲人?
魏明如今孤家寡人。
爱人?
隋年的尸体都下葬了。
远山的另一处私人独栋,董其风膝盖交叠,懒羊羊靠在书房里的真皮椅子上,手里拿着烫金纹路的磨石打火机,反复开合,寂静的书房里只有轻微的‘咔哒’声响。
‘咔嗒咔哒......’
清脆的开合声越来越快,仿佛是踏在人心底的鼓点,让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也越发粗重。
终于,站在书桌前的人扛不住了,他猛地跪在地上,膝盖骨和冷硬的地面传来沉重的相撞声,董其行第一句话就是:“哥!救我!”
一向心机深城,喜怒不明的董其风抬手就拿起烟灰缸,狠狠朝跪在地上的人砸去,直接将董其行的头都砸破了,鲜血如潺潺流水顺着消瘦的面庞流下。
若是叫熟悉董其行的人见了,定然会认不出他来。
毕竟,高中的董其行身材很胖,面庞也圆润,还是个单眼皮,可是现在的董其行浑身上下没有肥肉不说,面容也线条流畅,鼻梁高挺,眉毛浓密,怎么看都是一个帅气的富家公子哥,如果忽视他浑身皱巴巴的西装,还有下巴的胡子拉碴。
“救你?”董其风的怒火来的快散的也快,或许说他良好的自律让他瞬间将所有情绪收回身体里,最后给别人看到的仍旧是不动如山的沉稳和精明。
“你惹出不只一条人命,还指望我来救你?”
“我是你哥,还不是天王老子。”
董其风都快被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给气笑了。
“哥!”董其行原本恐惧期盼的表情一变,不知想起什么,瞬间狰狞起来:“都是他们逼我的!”
“都是那个姓隋的!他把秋秋送去路家是什么居心,不就是想让我自露马脚......”
“可你自露马脚了。”董其风客观评价,一只手略微整理自己妥帖的领带。
许是对这个弟弟彻底失望,他现在连一丝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绪都消失了,有的只是精明的算计和客观预测这件买凶杀人事件被爆出来,对他们董家的股票和风评的影响,以及如何将负面影响降低。
“都是隋年和魏明这两个该死的!”董其行眼神污浊狠毒,仿佛是污水沟里爬出来的毒虫,找准目标就要狠狠咬伤一口,“当初就是他们害的路照秋成植物人,现在又把他送去虎狼般的路家,路家那个老女人也是该死,被我发现不知一次虐待路照秋......”
“他们都该死......”
“最该死的难道不是你吗?”门口忽然冷冷来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叫董其行狰狞的恶毒之语稍微停滞,像一只被掐断脖颈的鸭子,只见半掩的门一把被推开,一身黑裙的陈娇娇面色苍白,眼底带着恨意道:
“你这些年像一只老鼠一样,暗地窥伺着路照秋,就是不敢站在阳光下走到他面前,可终于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路照秋苏醒后失忆了,他什么都不记得,这也许是你重新认识他的一次好机会,又被你自己葬送了。”
“你嫉妒,你恶毒,比起鼓起勇气重新站在他面前,你偏偏伪造了路照秋和隋年的结婚证,又让原本被斩断的因果联结到一起,你说你图什么?不让别人好过,也不让自己好过?”
“董其行,你真恶心。”
陈娇娇愤恨看着地上的男人,董其行仿佛受了刺激,暴起冲去,一把掐住女人纤细的脖颈,眼神赤红如恶鬼,大口喷着口水吼叫道:“你个贱人!你懂什么!我和他的关系还轮不到你来说,不过就是个用来玩乐的......”
董其行后面的话没有机会说出来,因为有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一拳,牙齿都打掉好几颗。
“董其风!”陈娇娇被救出来,反而没有给男人好脸色,“你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你弟弟他害死了隋年,魏明不会放过他的,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们董家!”
董其风眉宇萦绕无奈,从头到尾的事情,他也是才知道不过一天而已,这火怎么就烧到他身上了,只能说有一个没用又惹祸的弟弟有多糟心。
他一边安慰陈娇娇一边朝董其行冷冷道:“你好自为之!”
星际空间站。
巨大的星舰浮游在漫天星空里,本该是悠远美好的画面,此刻一面玻璃墙上却投放着混乱不堪的人间画面,吐露着与这格格不入的画面。
身后传来高跟鞋哒哒哒的脚步声,画面猛地被掐断了。
艾利看着透明玻璃窗外的人,红唇微启道:“回来都回来了,还看着糟心的一幕做什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喜欢多管闲事的系统?”
透明的玻璃窗外,仰躺着4号系统,他翘着二郎腿晃了晃,语气也多了几分漫不经心,一撑着玻璃窗户,从天台一跃而下,稳稳落在白色地面,挂着轻佻得笑容:“我这儿看戏看得起劲儿,艾莉,你太扫兴了。”
艾莉挂着狐疑的表情,仔细审视四号系统的眼睛:“你不会也和之前那几个统子一样,嚷嚷着要回去吧?”
在艾莉提心吊胆中,四号系统一耸肩,摇头坚定道:“怎么会,继续回去面对那些乌合之众?放弃大好的星际生命?我才不像他们这么蠢呢。”
“况且......”
艾莉一口气还没松,就听见四号系统拖长了音调,立刻道:“况且什么!?”
“况且,不知道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在小说世界里的身体此刻都被火化了,就是想回也回不去啊。”
四号系统无机质的眸子,泛着冷冷的琥珀色光泽,给人一种刺目压迫的感觉,只见他唇角一勾,又挂着万事轻松,风轻云淡的笑容,方才刚才的冰冷刺目从未存在。
艾莉抱着面板的手松了松,心底微叹:“四号系统,我就知道你和其他系统不一样,总是知道什么选择对你最有利,要知道道森和我,为了你们投注了数十年的心血,我们再也经不起任何拟人化系统的折损了。”
“心血?”四号系统眸光一眯,忽然逼近艾莉,近到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纹路和微表情,“我一直很好奇,所谓的拟人化系统这一名称到底是从何而来,只怕我们这些打着系统名义的机器不是真的拟人吧......”
而是真正的人。
艾莉呼吸一凝,仿佛连心跳都冰冻起来,下意识反驳道:“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了什么?”
“艾莉研究员,你紧张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啊。”四号系统友好地拍了拍艾莉颤抖的肩膀,擦肩而过的时候,表情瞬间阴沉似水。
早就该察觉到的,什么拟人化系统,最智能先进的系统,他们身体里原本的数据就是从小世界里的原主身上提取的!
就是因为这部分数据的缺失,才导致人设崩盘,情节剧变,产生了世界线的崩坏,这才打着任务的名义派遣他们一个个系统回到原世界修复世界线。
四号系统原本就是隋年!
“四号系统你......”艾莉总觉得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转身喊道。
“我叫隋年!”四号系统忽然怒道,然后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道:“请叫我隋年。”
艾莉看着对方的背影,指尖捏着面板,忽然悲伤道:“你也要离开了吗?”
隋年随意摆了摆手:“也许不是离开,只是归来。”
“可你该明白,你在小世界的身体已经彻底损毁了,你怎么回去?”艾莉着急道:“没有了载体,以你现在的数据状态,不到一段时间,还是会彻底消失的,到时候就什么都不剩了。”
“那就赌一赌我的运气了。”隋年洒脱迈步离去,一抹白色挺拔的声音走在空旷洁白的通道,再也没有回头。
研究室内,角落里忽然发出一抹悠长无奈的叹息。
艾莉看向角落里不修边幅的道森博士,忽然怒道:“你早就听到了!为什么不拦着四号系统?”
“怎么拦?”
“儿大不由爹啊......”道森摇头,拍了拍自己皱皱巴巴的白色研究服,从地上拍了拍屁股起身,眼神复杂道:“都是我当时的错误......”
“是我鬼迷心窍,为了研究的进度,才不顾研究底线,提取了小世界人物的情绪和部分人格,本来以为不会造成什么大事,没想到还是让许多小世界崩盘,影响了里面人物的命运线,现在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
“可,可四号系统的身体已经损毁了,他回去就是虚无!”艾莉还是很着急,毕竟这些研究岁月以来,她也对这些系统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心血。
一向颓废不靠谱的道森少见沉稳,打包票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