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基因针刺入锁骨，白棘闭上眼，能量回路开始发光。

明明是很短的时间，他的思维却仿佛跟无数异化物产生了共振。视角从高空俯瞰，那些曾经拥有微弱意识的碎片，像一场晶莹剔透的大雪，降落在光怪陆离的人间。

落进每一个细小的生命颗粒里，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像一场宏大的种族入侵。

“好了，发什么呆呢？睡着了？”近在耳边的吐息突然唤醒了白棘飘远的思绪，他猛地睁开眼，和附身下来的郁扶桑对视。

男人浅棕色的眸子里倒影着一双斑斓的眼瞳，白棘从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面目一瞬间变得十分陌生。

他好像和最初的白棘，长得不太一样了。

而身边的人，似乎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白棘摇了下头，推开男人起身，接过了基因针。

能力描述都是他自己乱编的，但是综合排序做不了假。

A001-白棘。

离S级只有一线之隔。

白棘食指敲击了下显示屏，似乎并不满意。

“恭喜这位A001-荆棘，”郁扶桑顺从地退开，如有所指，“这次的异化物对你提升很大嘛，有机会登门感谢一下【女巫】的慷慨解囊。”

白棘“嗯”了一声，突然想起来了被S001劫走的鹿南栀。

“来都来了，我想去审讯室看一眼鹿南栀。”

之前在静默区里的时候，郁扶桑有关弑神者语焉不详的描述，令白棘十分在意。

这个组织似乎信仰一位真实存在的“神明”，而S001对此的解释是，“邪神污染了祂的信徒”。

螺晶打造的审讯室，白棘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还是审讯【无伤】的时候，如今他虽然还没有成为S级使者，但也不需要再穿厚重的防护服。

鹿南栀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极度缺水的沙漠，对以水为家的海妖一族本就含着杀机，再加上审判长的追杀，他浑身都是渗血的伤口，在螺晶的抑制下难以自愈。

鹿南栀昏昏沉沉地跪在地上，双腕被锁在身后，海妖的本体因为过度虚弱显露出来，漆黑的长尾无力委顿在地。

郁扶桑没有跟过来，关于S163-沙中绿洲异化物死亡的事情，他需要出面给皇室一个解释，正在焦头烂额地写报告。

近来异化物死亡的事件越来越普遍，说到这里还要感谢弑神者的药剂，让白棘在这件事情里几乎处于隐身状态。

“【镜影】大人。”白棘蹲下身，掐住了他低垂的下颌。

鹿南栀艰难地咳嗽了一声，抬首睁开了无神的眼。

“我有几个小小的问题想请教你一下。”白棘很有礼貌，他先给鹿南栀注射了一支补水药剂，才慢吞吞发问。

鹿南栀沉默不言，但是眼神不躲不闪，似乎是放任地默许。

“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你对鹿南熏的态度很复杂，他是你们放逐的王、海妖一族的罪人，你却对他没有恨，只有……悲悯。”白棘想出来一个怪异又合适的词语，“你在悲悯，曾经的王，并且利用A063-海景房帮他实现转生。”

“你为什么帮他？”这句话让他的语调有一点颤抖，但是鹿南栀并没有注意到。

“你不是想问这个吧。”

鹿南栀嗓音沙哑，但是异常抓耳，这是海妖的天赋。

“你想打听弑神者的事情。”鹿南栀轻笑了一声，他向来沉默寡言，但是此刻被使者团抓了，面临的可能是来自帝国法律的终极审判，紧绷的眉目却放松下来。

就像心愿已了。

“但是在此之前……或许你愿意听个故事吗？一个，背叛者的故事。”

“我其实在等的不是你，不过是你，也行吧 。”鹿南栀向门的方向隐晦地望了一眼。

白棘不知怎么神情有些飘忽，没有给出回应。

不过鹿南栀也不是在等他的回答，他像是自顾自地倾诉一件往事，只要不是那个人，有没有听众都无关紧要。

鹿南栀：“你们认识的鹿南熏，他是我血脉上的父亲。”

海妖一族的王，自古由血脉决定，不是繁衍关系，而是一种奇特的选定传承。

“他上岸的时候我还没有成年，他抛下了海神的权柄，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族群。”

“也抛弃了我。”

鹿南熏的遭遇无人知晓，但是自他离开以后，海神冠冕一并失踪。

女巫大发慈悲地告诉他们：是你们自私的王用冠冕交换了双腿，换得上岸的机会。

愤怒的族群认定是不负责任的王偷走了海妖族的圣物，才会导致洛亚海湾的王国沉入海底。

“这件事是我做的。”鹿南栀对自己的卑鄙供认不讳，“我希望他能重新回到我身边。”

鹿南栀沉默中带着一丝偏执的阴郁：“我是唯一一个，没有父亲的王族继承者。如果是我的存在逼走了他，我愿意永远消失。”

“……”白棘长久地沉默，最后叹息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鹿南栀不再说话了。

两人陷入无言。

这时候，一道轻轻的脚步声响起。鹿南栀敏锐地偏头看过去，却发现来者居然和眼前的人一模一样。

白棘走了进来，言简意赅：“故事讲完了，我们来聊聊正事吧。”

鹿南栀一惊，突然抬头去看眼前的人，就见“白棘”露出一个很无奈的笑，身形突然拔高，露出了一张跟鹿南栀一模一样的脸。

他轻柔地摸了摸鹿南栀的发顶，说：“傻孩子，忘了我的能力了吗？”

“……不是，我……对不起。”鹿南栀狼狈地偏开头，干枯的发顶感受到一股亲切的力量，是海妖独有的力量波纹。

鹿南熏还是注意在小辈面前的形象的，常年性感超短裙，今天居然很淑女的换了一席拖地长裙，两句话也颇有长者的风范。

嗯。

白棘有些想笑。

“口口声声说着鹿南熏是海妖族的罪人，事实上，这么多年也没有海妖上岸找过他的麻烦。鹿南栀，你是别扭的小孩吗？”不知道是不是跟S001呆久了，白棘说话的时候也带一点揶揄的感觉。

鹿南栀凶狠地眯起眼，对他亮出尖锐的牙齿。

鹿南熏很不给面子地掐住他的下颌，给他合上了，鹿南栀低头不说话了。

白棘对鹿南栀的关心程度只在于他嘴里可能泄露的情报。

“我不计较你几次三番试图谋杀我的举动，你对【海妖】犯下的罪孽自己向他赎罪，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们的首领究竟是谁？”

之前【无伤】刚吐露出一个“金”字，就被弑神者的不明药剂差点毒死，是海妖的毒素救了他一命。

而身为可解百毒的海妖，鹿南栀绝不可能因此丧命。

鹿南熏颇有暗示意味地敲了敲他的发顶。

鹿南栀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听说过，自由世界吗？”

白棘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沉吟道：“你是说普通人类的那个全息世界吗？我知道，并且我还去过。”

鹿南栀：“嗯，就是主持每周日祈福的那位教皇。”

吐出这个名字的瞬间，鹿南栀脸色骤然苍白，吐出一口黑血。

是毒素发作了。

鹿南熏没有束缚环的解锁权限，伸手喂给了他一口自己的掌心血。

鹿南栀没有推拒，而是顺从地舔舐他的掌心，就像某种尚未离开襁褓的幼崽。

听话且依恋。

白棘完全无暇分心顾及其他，这件事情对他的冲击，不亚于第一次知道教皇和S001存在寄生关系的时候。

而现在，鹿南栀却告诉他，几次三番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弑神者，听命于教皇，也就是，那个从自己初生意识起，就在自己身边的郁扶桑。

“金”，原来不是“jin”，而是教皇吗？

白棘试图证明这件事的荒谬，他说：“但是【无伤】曾经告诉我们，弑神者的首领姓金，你怎么证明你没有说谎？”

鹿南栀想了半天，才回想起那个眼盲的疯女人。

“她等级很低的，怎么可能知道真正的首领。一直给她下发任务的是【金刚狼】，你应该认识，你的第一任监考官，于松汶。所以她会这么认为也不奇怪。”

白棘的理智清晰地告诉他，如果是教皇，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是，那个人，为什么一边派人追杀自己，一边却贴身保护自己？

最重要的是，此行完全在S001的默许之下进行，他明知道自己会问什么的。

白棘一反常态的沉默。

鹿南熏虽然此前对他没有印象，但却意外感到熟悉和亲近，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正经玩笑道：“怎么，这个教皇跟你有爱恨情仇？”

白棘看起来更沉默了，他斑斓的眼瞳汇聚着万千复杂心绪，最终归于平静，对鹿南熏说：“你打算怎么处理鹿南栀？”

鹿南栀的身体紧绷起来，试图仰头看清楚鹿南熏的表情。

“我不知道。”鹿南熏耸肩道，“小白，我在陆地上已经过了太多年了，即便让我再回到海妖族，我也不会适应那种生活了。能知道它们还生存在海洋的某一个角落，我就已经满足了。至于南栀，我会想办法让他回到该去的地方。”

鹿南栀沉默地低头，消瘦的肩膀似乎在克制不住地颤抖。

白棘轻笑了一声：“也别等以后了，就现在，你把他带走。”

白棘手腕刷了一下鹿南栀身上布置的锁链，那道沉重的颈环立马发出一道绿光，锁扣弹开。

“S001的权限，走吧。”白棘面无表情，他没什么心情讲话，但还是疲倦地道：“按照你答应的那样，让他回到该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你，怎么能追杀自己老婆呢（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