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的瞬间,白棘打开了氧气泡泡,漂在几个人的头顶。
冰湖很浅,最多不超过5米,松软的泥土里横亘着枯死的枝杈,远处有一点细微的红光,看不分明。
肩上的白雪没有溶于水中,反常地漂浮在每个人身边,形成一道粒子飘带。
罗永岸强装镇定地掏出一个眼熟的氧气装置,是第二层深潜时相同的样式,白棘隐晦地打量他,得到凶神恶煞的回视。
梁越年从飘带上取了粒子,专业的检测仪器在氧气泡泡里运转自如,意料之中,不是雪,仪器冒出警告的红光,显示当前无匹配对象。
这不是认知中的任何一种物质。
白棘的感觉很不好,手环显示周边的异化物污染指数很低,只有3.9%,甚至随着他们靠近冰晶森林,这个指数一降再降,无限趋近于0。
就像被某个东西全部吸收了一样。
郁扶桑闲庭信步地漂在后面,天眼系统振动了一下,收到了白棘的一条信息。
储备粮:什么情况下污染指数极低?
S001:当然是没有异化物的情况下。
温度极低,即便有保温服,寄生物的活性也很低,休眠的本性作祟,郁扶桑的机能有些迟钝,像卡顿的提线木偶。他有意识的跟人群保持距离,暂时还不想被敏锐的小朋友发现端倪。
白棘得到一个看起来像废话的回答,身处A级异化物场域,却没有异化物……这合理吗?
红色的椭圆形亮光几乎尽在咫尺,白棘观察着地底泥沙上粗壮的枝杈,它们在静水中舒展着健硕的肢体,盘旋交错,细长的尖刺密布。
只听得鹿南熏一声尖啸,明明听在人耳是毫无含义的音波,却直接扎入脑海。
别抬头!
梁越年条件反射,已经跟那双猩红色的巨眼发生了对视。
地底的泥沙发出轰然响动,每一根枝杈都睁开了细密的红眼,密密麻麻浸泡在冰湖之中。
枝杈柔韧如皮鞭,直冲梁越年而来。
梁越年被白棘推了一把,狼狈地飘飞出去,但是枝杈紧跟不放,眨眼间就把【医生】牢牢捆住。枝杈上盘旋生长着的眼闭上了,鲜血漂出来。
下一秒,所有枝杈四分五裂。
是S001,他食指上散发着不详的黑光,浑身是血的【医生】一同消失,被他藏在空间缝隙里。
郁扶桑遥遥地冲白棘点头,示意无碍。
枝杈睁着猩红的眼试探地卷住了白棘的脚踝,他牢记着鹿南熏的提醒,合上眼帘,避免对视。
三层第一条规则:1.神树禁止直视。
视野漆黑一片,身边的水流剧烈波动。
跟躯干死去但碎片残存的童年不同,这里丝毫没有碎片的气息,连辐射都低的可怕,但是活跃的枝杈贪婪地围绕着落入湖中的新鲜肉*体,却迫于规则,只能徒劳地缠绕、收紧。
数百只眼睛贴着皮肤眨动,白棘感到眩晕和恶心,但是……
场域的规则,不是助力,反而在束缚枝杈的行动。
S001曾说,A063-海景房的特殊之处在于它不止一个异化物。
还有一层宴会厅杀死新郎的奇怪规则……
规则的制定者,似乎在借助使者的手,杀死其他的异化物。
但这一层的异化物,为什么失去了碎片呢?
声音逐渐消弭,白棘试探地伸出手,握住了带着尖刺的枝条,跟想象中的不同,尖刺触感柔软,并不伤人,被白棘戳疼了的眼睛难受地闭上,眼皮柔软服帖,一个接一个顺从地闭上了眼。
枝杈从细细的末端漏出腥臭的粘液,被冰湖净化,变成细沙般的残片落入湖底。
越靠近主干处的枝杈越粗,分岔受惊地蜷成刺球,尖刺却小心地藏好。
白棘居然能感受到它的情绪,鲜明的饥饿同步感染了他,似有若无的联系重新架构起来。
……就像缺失的一角找到了本体。
A级的异化物,比B级和C级的香气更加馥郁,即便核心已经凋敝,残存的肢体却还透着深海浑厚潮湿的气息。
白棘闭着眼,树干中心的红色巨眼比他人还高。
郁扶桑漂在半空中,遥遥注视着这猎奇的一幕。
参天的恐怖树干,成千上万只猩红色的眼驯顺地半阖着,众星捧月似的把白棘护在胸前,像捧着一颗光芒微弱却圣洁异常的明珠。
鹿南熏在水里泰然自若,他眯起眼睛,流露出深沉的思索。
白棘,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郁扶桑的视线穿过枝杈精准地锁定了鹿南熏,破空声隔开了他身边的水流,鹿南熏急速闪避,却还是被空间割下了皮肉,蓝血浮在湖水里,他无措地回视,却换来郁扶桑冷漠的一眼。
两人交锋的间隙,白棘已经被枝影重重包裹在里面,主干中心的红色眼睛流出大颗的血泪,溶解了白棘身边漂浮的白色粒子。
寒冷一瞬间褪去,冰湖的幻象与白色粒子同步消失,白棘猛地睁开眼,如大梦初醒。
他站在巨树捧起的枝杈上,俯瞰眼前跪在脚下的异化物。
巨树红眼紧闭,垂下了头颅,枝干的一股被白棘窝在掌心,他聆听到虔诚的祈愿。
在说,救救我,吃掉我。
它在求我,吃掉它。
白棘眼神里泛起涟漪,洞悉了它的痛苦。
祂的眼神深邃而斑斓,庞然大物在祂的注视下一寸寸消解成颗粒,白棘伸出手,凋零的粒子重新聚集成一张老旧的照片。
上面是劫后余生的两个人,脸色青白,唇色发紫,紧紧拥抱在一起。
照片后面是一句泅湿的笔迹:
我以为窒息是死亡来临的前兆,没想到迎来的是我的新生。
——迩,3892年12月于冰湖。
邀请函发疯一样震动,一行鲜红的字出现在最下面一层。
3层:1.神树禁止直视;2.沾雪不入冰湖;3.窒息而死即活。
光影交错间,白棘回到了水底。
在众人的眼里,那个B级的新人自投罗网地靠近怪物的陷阱,凶残可怖的尖刺扎进少年的躯体,眨眼间被吞噬殆尽。
S001冷眼看他自杀。
刚睁眼的梁越年焦急地拍着空间缝隙的墙壁,就像到手的百万奖金不翼而飞了,颈后的银色纹路因为焦急能量外溢,嘴里念叨着:“白棘要是死了教皇不会宰了我吧……我的年终奖呜呜呜……”
罗永岸几乎要嘲讽出声,看看吧,这个自作聪明的B级,马上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鹿南熏有些失望地撇开目光,他的身形因为受伤显得踉跄,摩挲着藏在中指皮肤下的智能指环。
但是……
轰隆一声巨响,是主干坍塌的声音。
湖底遮天蔽日的枝杈紧跟着化为齑粉,白棘隐藏在重重枝影后的身形裸露出来。
完好无损,甚至连气色都好过了头,仿佛刚吸饱阳气的妖精,脸颊红润,透出餍足。
梁越年震惊中透露出一丝年终奖失而复得的喜悦。
鹿南熏怔愣在原地,属于S001的杀招转瞬即至,鹿南熏的颈侧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梁越年:?!
S001目光沉郁,空间毫不留情地绞杀。
鹿南熏左支右绌躲闪不及,咧开嘴露出了个森然的笑意,他尖啸一声,双腿转眼化作一条漆黑的长尾,人耳变尖变薄,深蓝色的细小鳞片从两颊蔓延至眼尾,十指长出锋利的指甲,张开的指缝间出现透明的蹼。
是海妖的完全体。
梁越年惊骇得发不出声音,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海妖形态的鹿南熏在水下如鱼得水,长尾一甩,径直朝毫无防备地白棘而去。
锋利的五指近在眼前,白棘睁开了眼,眸中的华光一瞬间把海妖震慑在原地。
他居然产生了臣服的欲望,对一个B级的人类!
海妖愤怒地啸叫,尖利的牙齿就要狠狠洞穿白棘的肩胛。
郁扶桑直接撕裂空间而至,他的双目森白,不似人形,海妖发出忍耐不住的哀嚎。
这声音凄厉,在人类耳中尖锐刺耳,但是对于海洋中的生物,却是迎敌的号角。
一直没有存在感的罗永岸突然变异,四只手臂撕破皮肤生长,身形扭曲变形,比那晚的母巢异变程度更甚,他的腿分开两侧,和六只手并排生长,原地化作一只狰狞丑陋的螃蟹,举起青黑的蟹钳紧紧夹住了S001的右手手腕。
下一瞬,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白棘的激光刀径直砍断了整只蟹钳。
只是一拖延的功夫,海妖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冰湖之中。
留下断了一钳,痛苦挣扎的罗永岸。
鲜美的气息泄露出来,是熟悉的,属于清蒸蟹的味道。
白棘对郁扶桑比口型,S001似笑非笑地比了个OK。
红烧。
下一秒,断臂螃蟹连身体带钳子被扔进了空间裂隙。
恶心的场面还夹杂着腥臭的气味,同处一室的梁越年猛地一下窜起,趴在墙角痛苦地□□:“S001,我要杀了你……”
冰湖失去了白粒子,虚假的寒冷褪去,冰晶森林消失不见,整个水下一片澄明,阳光透过不断消融的冰层照进湖底。
白棘沉溺在水中,放任窒息感吞没了整个神智。
他的指尖无力地垂下,窒息而死即活。
肺部撕裂一样痛苦,白棘大口的喘气,已经回到了电梯里。
三层的红光闪烁了几下,倏然熄灭。
梁越年盘腿坐在地上,把打空了的补血药剂喂进打扫卫生的机器人嘴里,抬头仰视着落地窗前的两个人,疑惑不解地问:“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郁扶桑漠不关己地抱臂站着,神态居然离奇地有些萎靡,爱答不理地说:“不清楚,不知道,自己想。”
梁越年:?
白棘罕见地霸占了本属于自己的位子,对着光观察昨夜S001留下的酒杯。
杯壁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像什么杀人现场的证物。
白棘翘起唇角,露了个跟S001捉弄人时候一样的笑,对一头雾水的梁越年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