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次饭局之后，凌霄便和沈云芝打得火热，每个周末都要腾出一天时间去和沈云芝打牌，这种全身心投注入自己爱好中的感觉真是好极了。牌玩到忘情处，什么秦凰不秦凰的都忘了，心里眼里都是对子顺子王炸。即便是走出牌桌，生活也过得舒坦多了。

转眼到了“国际博物馆日”，这天南城的博物院夜间开放，一年仅此一次，名曰“博物馆奇妙夜”。楚凌霄是个喜欢穿汉服的，这天晚上穿着一身唐制襦裙，梳了一个双环望仙髻，插了满头仿制珠翠，连妆容也极其夸张，花钿、斜红、面靥，应有尽有。一切装扮齐备后，便摇曳着去凑热闹去了。

当晚院中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挽手结伴的同学朋友，牵扯而来的父母孩子，穿着先秦、晋朝、唐朝、宋明、民国等时期的衣裳，都挤在不大的院中等着夜间的开馆。一到开馆时间，大殿刚开门，人群便赶着往前涌动，生怕进不去。

凌霄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精心收拾过的，经不起乱挤乱撞，她只顾着自己别被碰到，人流涌开后，才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前进反而退到了后面的人流中。而抬头仰望那前方大殿处，一群保安正在维持秩序，连正殿门都暂时关闭了，喇叭里喊着话，说是正殿里的人已经堵满了，让从特展馆那个门有序进入。

于是人流便又哗啦地调转了方向，直奔特展馆而去。凌霄便也被人群带到了门口，她的发髻都被推搡松了，于是又在台阶下整理了半天头发，才慢悠悠地拾级而上。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小男孩子，他手里拿着风车只顾着吹着玩，那孩子的妈妈在前面催他他也不理，结果脚下没踩稳，一个台阶没上去摔到在阶上，连风车都掉了。凌霄见状赶紧去扶，不提防踩着自己的裙摆，她穿得本是一片式齐胸襦裙，又仗着自己多年的打结技巧，从来不带防掉神器，谁知道今天一脚竟然将裙子给踩掉了，上面的襦衫也是轻纱薄款，襦裙掉后，内衣的颜色都显露得一清二楚。凌霄觉得事态不妙，连忙用一只手提住上裙带，另一只是还不忘将那孩子拽起来。

这时那孩子的妈妈也已经下来，她拍打着孩子身上的土，一面数落着孩子一面向凌霄道谢，那孩子也十分天真，仰着头问：“姐姐，你的裙子是掉了吗？”孩子妈妈看出凌霄的尴尬，一巴掌拍到孩子背上，“别瞎说。”

还好是大晚上的，谁认识谁，凌霄将脸转过来背对灯光，也顾不得人看，连忙用两手将裙子提上去理了理，笑道：“没事，没事。”

旁边另一个好心的姐姐从地上捡起风车递给男孩，那男孩把风车递给凌霄。“姐姐，你真好看，像是仙女下凡，这个给你。”

看来出丑也没能影响她的颜值，凌霄喜不自胜地接过风车，向男孩道谢。等那母子俩走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得赶紧进馆去找卫生间收拾一下，谁知脚下刚迈开步子，脚下又被绊了一下，差点扑倒，原来是身上的披帛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半缠在脚下，一半委蛇在台阶上。

再也不穿襦裙了。凌霄气得跺脚。

她刚想弯腰去捡，旁边已经有人替她捡起了，递到她面前。

“谢谢。”她不经意一看那人，心中一喜，脱口而出，“大——秦凰。”

秦凰原本是饭后散步的，走到这里看见人潮涌动，便也顺便来凑个热闹，她一直坐在艺术馆门口的长椅上，只是远远看见一盛装打扮的女子，虽是戴着口罩，但那通身上下甚是惹人注目，以为是特地来走秀的，便多看了几眼，谁知道等那人走近后却是楚凌霄。

多日不见，她好像变了好多，又好像还是那个傻样子。

踩到裙摆不算，还能被披帛绊倒，她捡起风车又捡起披帛，想着今日的功德算是满了吧，当日可是说“再见她就打死她的”，如今还帮她捡披帛，也真是仁至义尽了，秦凰这样想着，瞥了楚凌霄一眼，便转身走了。

外面人声鼎沸，没想到馆里空旷寂寥，书画精品一幅幅挂在墙上供人欣赏，秦凰一一看过，最后被一副《湘君涉江》图吸引住。

这是一副半写意的画，意象简单，只是一位站在江边松风里的仕女。浓郁的松树是墨色泼染而成，遮住了大半个画面，狂烈而萧瑟，而在这份狂野中间，露出一位宽衣大袖的仕女——湘君，她衣袂蹁跹，墨眉红唇，一双凤眼满是坚毅，直直地看向画外，像是将画外人都看在心里。

这样深邃的眼睛，不止画中人有。秦凰看着看着，就觉得这位湘君要走出来了。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大人，这幅画是很动魂慑魄吧。”

画面中的玻璃隔墙上显出一个发髻高挽的身影。秦凰没有回头，只是又看了一眼画中的湘君，然后转身离去了。

“小姐姐，你好漂亮，能不能和你合个照呀？”一个穿宋制褙子、学生模样的女生走到凌霄身边，与她同来的是一个穿魏晋制汉服的女生。

凌霄正静悄悄地站在秦凰身后，与她一起看湘君涉江图，刚说了一句话，就见两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生站在身边，诚挚而友好，她立刻喜笑颜开地回应，“好啊好。”

三个人便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摆了一些姿势互相拍照，拍了一会儿，宋制装扮的女生说：“我想拍个合影，我找个人给我们拍个合影吧。”她行动力强，说着便环顾四周，一眼瞅见不远处无所事事的秦凰，两三步便跑了过去，“小姐姐，能不能帮我们拍个照。”

秦凰自然不好拒绝，只好接了手机，客客气气地给三个人拍了几张照片。

“小姐姐，你比好多走秀的装扮得都好。你这个发型梳得特别好，哎，这不会是真头发吧？”宋制女生好奇地盯着凌霄的头发看。

“真的，我的头发原本就比较长。”

“哇！这头发也太好了，我能摸一摸吗？”

秦凰刚转过身就听见这些话，觉得有些可笑，人家的头发有什么好摸的，她停下脚步继续看墙上的字画，听见那女生十分兴奋地赞赏，“手感真是太好啦，天呐，我要是有这样一头头发，我死也满足了。”

这百分百有恋发情节，秦凰想，刚要往前走，那说话的女生又跑了过来，“小姐姐，我看你也是一个人，不如我们四个建一个群吧，有时间大家可以一起出来玩。”

秦凰对娇美的女生一向心软，见她恳切，便掏出手机加了个联系方式，四个人便都进了一个“奇妙夜”的群，那个魏晋装扮得女生开口了，半开玩笑道，“真不好意思，耽误你们时间了。但也十分感谢，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要把我们当成变态了。”

“怎么会。”秦凰客套两句，余光见楚凌霄那人直直地看着自己，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她走到书法展览厅晃了一圈，期间楚凌霄一直在她身后跟着，不远不近，像个魂似的，也不能总就这样让她跟着。她无心再看下去了，迅速出了博物馆。

凌霄提着裙摆追出馆，一直追到院门口，街上霓虹闪烁，她看着秦凰招手上了出租车，小跑着跟了几步，车子已经开远了，只能站在路边用力挥手道别。

“你朋友？”司机看着后视镜中的凌霄，“这装扮很到位啊。”

秦凰扭头看了看，又想起那副《湘君涉江》图，她记得清楚，楚凌霄曾求刘哲仿画傅抱石的湘君涉江图。“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而艺术却可以永恒的，艺术又不止在一笔一画间，交心相知、物我两忘间也都是有艺术在的。我第一次有这个感悟是在看湘君涉江图时，我看见湘君那双桀骜不羁的眼睛，就像看见了千年前的自己，电光石火间，时间被无限拉长了，在我之前和在我之后的路也都亮了起来。”

当时她笑楚凌霄痴，可刚才自己真的见到那幅画时，竟也有那种感觉。

秦凰看着车镜中人转而不见，不禁暗叹道：难道真的是寂寞久了，以前与楚凌霄相处的画面怎么总是浮现。

这周末的牌桌上，沈云芝见凌霄士气低沉，问：“什么事让你打牌都不高兴了？快说出来解决了，好好打牌。”

凌霄想了想叹口气，说没什么。但一局未了，又摇头叹气。弄得沈云芝不痛快，将牌一摔：“赶紧说，什么事说出来，看看我们能不能帮得上忙，要是我能帮上我一定帮。”

这下凌霄不好推脱了，只好沮丧地表白道：“我想和秦凰交朋友，已经想了好几年了，但是她不愿意。”说完，一个没忍住，趴在桌上掉了眼泪。

“哎，原来是这个事啊，我好像也听家梁说过一嘴。”沈云芝理解的“交朋友”自然就是单纯的交朋友，“哎，老大就是这个脾气，谁都看不上，所以她就没几个朋友。咱这么好的闺女，干吗非要和她交朋友啊？”

凌霄没想到这秦妈还这样说自家女儿的，便抽抽搭搭地说：“她对我特别好，以前我们也是朋友的。就是上次因为一点小事，我和她吵了一架，之后她就不理我了。我好后悔啊。”

沈云芝心肠软，见人一哭就心疼，她拍拍凌霄的背安慰她，“我自己的闺女，我当然也希望她能多些朋友，可是啊，她要是不喜欢谁，谁说也不行的。不过，咱不是不能做点什么。”

凌霄一听来了精神，请教该怎么做。

“她要是讨厌你，或者生气的时候，你就得少和她说话，最好呢可以不说，这点要切记，这都是我身经百战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但是可以多在她面前晃悠，但是要是不经意得晃悠。比如，家梁不是经常在西子家吗，我呢，可以是不是让秦凰给家梁送点东西，哎，她就得去西子那是不是？老大这个人呀，虽然大部分的时间凶神恶煞，但总有些时间十分心软，她凶的时候你受着，等她心软了，哎，”沈云芝一拍腿，“就什么事都好说了。”

凌霄感动的热泪盈眶，挽住沈云芝的胳膊说：“秦凰要是能同意和我做朋友，我一辈子对她好。”

“好，好孩子，我知道。快，快打牌吧。这人际关系是没有尽头的，不像这牌，一局是一局，能打一分钟就乐一分钟。”沈云芝说着迫不及待地码着手里的牌，催促大家，“好了好了，咱继续继续，刚才到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