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悄然而至，寒气除褪，万物复苏。

春闱将至，因渊帝派任何惟宪与方永彬主持科举，他们二人是日不暇给，脚不沾地，终于在今天把所有事物安排妥当，余下便等二月初□□子科考。

何惟宪散班回府时，恰巧撞见女儿何忆菀在府门下轿。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风声，将人唤到了书房。

“爹爹找我何事？”

“什么事？”他假装生气，“我怎么听说你最近总是出门，还和一男子相约见面游玩？你是个女孩子——”

“女儿正要和您说这事呢。”何忆菀嬉笑着打断道：“您说的这人叫陆晚，此人才华超众样貌俊雅，父亲见了肯定喜欢。”

他举眼观看，脸上颜色顿时改变，“我见他做甚。”

“因为女儿喜欢他想嫁给他，父亲不为女儿把把关吗？”

“什么！？”何惟宪忽地起身，面色陡变眼睛冒火斥道：“胡说什么，你的婚事为父自有安排。”

话将落，便见女儿“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嫁给二皇子吗？父亲想要稳定何家荣耀方法多的是，为何偏偏要牺牲女儿幸福……我不想做出忤逆您的事，父亲可以先见见他的，女儿保证他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我是真的喜欢他，真的很喜欢……”

何惟宪看她哭诉心下不忍，把人拉起坐在椅子上，良久方叹息问道：“我见就是了，何至于哭成这模样，别人不疼，你这老父亲还心疼呢。”

何忆菀离开书房时已过戌正时分，不觉间夜色已深，她停足抬眸，遥望满天繁星，不由唇角露笑。

同一时刻的陆晚也如她一般仰望星空，只是两人心境却截然不同。

“主子，您该休息了。”比他年长几岁的童忠站在他旁边催促道。

童忠是陆晚雇佣的杀手，今年二十六。此人对他极爱多管闲事，就像隔壁的张婶李婶王婶一般唠叨，不是觉得他为人处事不行，就是催促他吃饭洗漱注意身体。

陆晚有时候都觉得童忠不是个杀手，反倒是那人故意安排到他身边折磨他的。

转身回室内，他边走边问跟屁虫：“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有灵魂吗？会像众人说的那样变成夜星默默注视着我们吗？阿晨生前最喜欢的便是星星了……”

“死了就是死了，说这些话骗自己干嘛。”

脚步霎然停止，他转身回望，无力笑道：“你说的很对。”

次日晚间，何惟宪回府时他已等候多时。

陆晚盯着何惟宪这张脸皮，心里一阵的恶心。但面上却是不露痕迹，迈步上前行了晚辈礼。

见人抬手示意他落座，开口问的却不是儿女之事：“今年殿试你有几分把握？”

“一甲探花。”

“为何不是一甲状元？”

“在下觉得第一虽好，但有些事要懂得藏锋。”

“哦？”何惟宪诧异，多了几分兴趣，“家里还有何人？”

陆晚闻言身躯一颤，极力压抑情绪，“江湖飘渺，孤身一人。”

“寄情于山水怎会转念于庙堂？”

陆晚眸中猝然闪过一丝怨愤，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他拱手：“相爷见笑，我今年已二十有四，山水是游逛不动了，若能赤心报国奉献已身也不枉此生。”

“六部之中你最心仪哪一部？”

他想了片刻从容不迫道：“吏部掌管官员任免之权，比起金银我更在意权利。”

何惟宪望着眼前人，年轻又意气风发，颇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脾性。抬手捋了捋胡须，赞道：“你能有如此心性，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陆晚淡淡一笑，起身行礼道：“时辰不早，相爷若无其他事在下先行告辞。”

二人点到为止谁都未提何忆菀之事。

不多时，言易去而复返难掩对陆晚的喜爱，“相爷，我瞧着这位公子可不简单。”

“何止，”何惟宪朗笑，“你与他也只是进出府这短短一瞬，便难掩对他的喜爱，可见此人的心机手腕，与时青衍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

三月初一，万木向阳，百花争先。树木抽芽展叶，宫廷御河边的柳树随着春风轻盈摇曳，长丝垂地。

今天是所有贡士悬悬而望的殿试。

会试已于上月结束，接下来便是由渊帝亲自主持的殿试，地点被安排在宣政殿，考中的贡士经渊帝策问后，由渊帝排列位次钦定三甲。

时青衍上午刚刚忙完便瞧见万亨来寻，说是沈岱渊一人练习射箭着实无趣让他过去一起练练手。

事情来的仓促，他没有合身的紧袖衣物，正踌躇之际，万亨笑道：“殿下已经为您准备好衣物啦。”

沈岱渊临时起兴，也只是让内侍在殿外空地上简单布置了一下。

此刻他架箭从容，两指扣弦前推后走弓满式成，右手三指迅速张开，动作奇快无比，“嗖”地一声，箭矢刺破空气发出尖锐之声，一箭刚射第二箭已搭在弦上，箭箭命中靶心，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殿下箭无虚发，臣自愧不如啊。”时青衍换好衣物越过月亮门，便见如此场景，不由抚掌夸赞。

听见话音，沈岱渊转身回望，时青衍一身银白，金丝竹纹刺绣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耀眼争光。

被注视的时青衍看他头悬妃红光圈一直盯着自己，极为大方的在他面前转了几圈没好气地笑道：“近月确实是桃花盛放之际，有劳殿下为臣费心。”

沈岱渊原本就是故意逗弄他，准备的也只是寻常长衫。两人一个夸赞，一个谢恩。

“上次与你比试好像是一年之前？”

时青衍接过万亨递来的弯弓，拉了拉弓弦，“殿下可要赌点什么？”

“好啊。”沈岱渊眼眸一亮，朗声将年初自己与沈岱权比试射箭之事讲出，话落又添补道，“我这个六弟最是无赖，也不知道以后会折在谁手里。”

时青衍面上随话点头应答，心思早回味起那晚亲吻。怕人看出异样，他随声附和了几句后，说：“臣看中殿下手中的灵鹤弓了。”

沈岱渊低头看弓，灵鹤弓是前世他第一次打了胜仗后渊帝赏的。后来渊帝也赏赐过其他弓，但这一把却是他最心爱的。将才起了兴头想炼弓箭，让万亨去找，结果还真被找到了。

“好啊，”他趁此说出自己赌注，“你要输了，六月六是我生辰，若能得到父皇恩赐你带我出去好好玩玩，若父皇不允，你忙完刑部事宜就到承延殿陪我一晚好了。”

赌注一出，两人心思截然不同。

时青衍怕自己又像上次一样，躺在他身边思绪混乱做出些过分举动。他回忆起那晚有几次差点没忍住，不觉面色羞赧。

沈岱渊却是鼓足了劲想赢，到时候就可以细细看他一整晚。

比试很简单，一人三个靶子九支利箭，就看谁射得准，射得深。

时青衍先行，弯弓搭箭破空而去，支支命中。沈岱渊不甘示弱，箭羽如同流星飞速刺穿气流，深深扎入靶心，九支重叠。

时青衍看向靶心，箭支犹如烟花四散一般分叉开裂。他按耐下疑惑恭维道：“臣技不如您。”

“今天绝不能输，”沈岱渊得意一笑，将弓交给万亨，“二郎得等下次机会啦。”

“殿下若想让臣陪您，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至于以此为赌。”

他看沈岱渊摇头打趣：“前几日我去算了一卦，大师说我那天易被小人算计需要可信之人陪伴身旁才可解灾。”

时青衍闻言，心脏“咯噔”一跳，忙将他拉到弓箭架前，握起他的手拍在木头上，口头急切：“殿下一月都出不了宫门一次，怎么会有道士给您算卦，莫要说些不利之言，若是陛下同意就算让臣天天待在您身边臣也乐得，您怎能为这一件小事——”

“二郎，”沈岱渊被他举动勾的心颤不已，“以后不会了，我都听你的。”

时青衍陡然一惊，心悸道：“臣为下您为上，怎能都听我的？若被陛下知道臣要挨板子。”

“是是是，都听你的。”

时青衍无法，想再拒绝却听见万亨在身后询问：“殿下午膳可有想吃的？”

手腕突被沈岱渊紧握。

“二郎中午留我这吃个便饭吧，我还有些事与你相商。”不等他回话，沈岱渊已自作主张忙吩咐万亨，“去吧，多准备些他爱吃的。”

万亨领命而去，他回视沈岱渊。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沈岱渊手心传来的滚烫热意。最近他总有种错觉，总感觉沈岱渊对他的态度像是变了，可若深究又像没变。

内侍正在搬移箭靶，时青衍转眸远望。

其实他的箭术不知要高上沈岱渊几等，今日见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他软了心。

两人悠悠而行，初春暖阳穿透嫩绿俏卷的叶芽，枝叶轻晃形成的斑驳树影漏在沈岱渊身上，漏在两人手腕上，漏在时青衍饱含汹涌爱意的心口上。

沈岱渊回首，被遮挡的阳光尽数展露，妃红光圈散落下坠的碎粒无处可藏身。

他微楞，腕上滚烫离去。

“二郎在想什么？”

想什么，只有时青衍自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分享：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每一次听，都觉得宿命感快要溢出耳朵了。

纯音乐更有氛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