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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39 往事一瞬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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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糜岭也梦见那轮血月,在夜幕下仿佛一块猩红的炭,昏昏的月光烧下来,像飞溅出了火星和飞灰,烘得糜公馆前院的空气烫热。

院落中央一张藤椅,姜瓷躺在上面,刚洗完了澡,歪着脑袋把湿淋淋的头发搭在藤椅一侧,一手拨弄头发,一手摇着一柄蒲扇,啪嗒啪嗒地轻拍着腿赶蚊子,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他身上那件睡袍又短又紧,或者其实是他圆润丰肥,袖子箍得臂膀上一条红痕,溢出来的软肉晃晃颤颤。

糜岭走近了,握住他软暖的手臂,俯身吻他脸颊,说:“小心着凉,回去吧宝宝。”

“可是院子里很热呀。”

他顿了顿嘴里哼唱的调子,扭着身子躲糜岭的手。糜岭还来闹他,他就拿扇子轻轻打过来。糜岭也不躲,说:“那么就听舅舅的话,我们回去了。”

“我还要吹风。”

“姜瓷,”糜岭沉了沉声音,“又不听话,到时生了病也是你自己吃苦。”

他撇撇嘴扭过了头,紧皱着眉,挣扎着要跳下藤椅去,有些恼怒地说:“你今天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叫我宝宝,为什么自称舅舅?姜瓷是谁?你把我认成别人了!”

糜岭愣了愣,猛然间惊骇不已,一把推开他,跌出去几步远,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把吻过他的嘴唇擦了又擦,没再看过去,拿后背对着他,哑声说:“你……你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你怎么了?为什么好像不认识我?我们都住在一起五年了呀!你难道不记得了?在那个舞厅里——”

“不对!别说了!”

糜岭拨开面前的树丛,闷头扎进去,顷刻间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只剩树枝被噼啪踩断的响动。他拖着痛麻的右腿艰难走了一阵儿,忽然脚下一空,在一阵剧烈的失重感中,很是狼狈地从梦中惊醒了。

姜瓷竟没有睡在身畔。

他急匆匆找出去,寻到书房,看见姜瓷在翻书桌抽屉,不知道要找什么,地上散乱着纸笔和杂志书本,一片狼藉。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姜瓷还没有发觉他在门口,大约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便停了下动作,两手撑在额前,疲惫地沉沉叹了口气。

糜岭生怕突然出声吓着他,先用手杖弄出了些动静来,又敲了敲书房门。

姜瓷有一瞬间的慌乱,手臂挥下去打翻了桌角的墨水瓶。他躲了一下,但还是被溅了一身。盯着睡袍上那些墨渍,他忽然委顿下来,佝偻起背缩进椅子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糜岭走到他身旁,倚在桌沿,轻轻摸他的头发,腻着汗,有点潮,但不同于梦里那人头发的潮。他躁动的心绪慢慢安定了下来,柔声问:“在找什么?”

姜瓷仿佛丢了魂,神色呆滞,沉默片刻,一五一十交代说:“周盛业叫我偷你的账本。你要结婚了……反正也没有其他路给我走了,我总归是要回金园的,假若不顺周盛业的意,在那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而且他跟我说,我要是不把这件事办好,就永远不会让我下山,那么假如我办好了,说不定他会再让我下来。”

糜岭看着他煞白的嘴唇,干涩得起了皱纹,不自禁俯身吻了上去。姜瓷僵住了身子,活过来似的眨了眨眼睛。他看见糜岭下颌边一团红痕,是方才被抱着睡觉时,他的头发蹭在哪儿压出来的。他下意识抬手去摸,糜岭便偏头来吻他的手,叹息似的叫:“宝宝……”

姜瓷鼻子一酸,推了推他。他去抓书桌上电话,接通后对那头说:“明天早上把所有账本送过来。”

“你——”姜瓷皱起眉,惊诧地瞪起了眼睛。

糜岭抬手抚弄他脸上那个蚊子块:“舅舅确实骗了你,早些时候白医生是还在公馆里,周盛业也来了。我叫他告诉周盛业,你得了绝症,没有多少日子了。等你病故,自然就摆脱周盛业的管束,之后的事,舅舅再想办法,或者为你造一个假身份,再做其他打算。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病得这么重,舅舅想让你安心先养身体。你今日说没办法相信我……假如我现在说的这些,宝宝也没办法相信,没有关系,那么你就把账本交给周盛业吧。”

他指腹软软柔柔地拂来拂去,蹭得那红肿的包愈发痒痛,牵着眼角也酸热起来。

姜瓷挥开他的手,抹掉了溢出来的一点儿泪,嘟囔道:“你昏头了么。我告诉你吧,不止账本,我还偷了库房的钥匙,悦来食府的大火就是我害的。”

“不要紧宝宝。”糜岭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柔和。

姜瓷愣了愣:“难道你早就知道?”

“在山上他就要你从我这儿打探消息,到了山下也是一样,山下还自由些,他更要变本加厉地耍手段。”

“你不生气么。”

“你永远是我的好宝宝。”

姜瓷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我还特别担心你发现了之后会送我回金园,我害怕我会一直被关在山上。”

“小宝,舅舅都把传家宝送出去,和周盛业几番周旋,就为了让你留在我这儿,怎么会让你回去……”糜岭俯身又亲他,自言自语地有些失落地说:“宝宝是真的不太相信我。”

“当初我根本没有看过那封信,但是你怀疑我看了,就认定我要害你,那天圣诞夜,在花园亭子里,你跟张先生说,你再也不会去金园看我了,是不是呢?我什么都没做,你就不要我了,那我真正害你的时候,会觉得你知道一切后要和我断绝来往,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哽咽起来,眼睛一垂,泪水簌簌地落,“而且我分不清楚,送传家宝也好,哄我也好,带我出去玩也好,这些事是你为了‘姜瓷’做的,还是为了你喜欢的那个人做的。我这样说,小舅舅能懂么?”

糜岭掩住他潮润的眼睛,搂着他肩膀把他往怀里抱,说:“对不起宝宝,别哭了……那一次,在金园的池塘,你差点……我把你救上岸,从那时候起……就不一样了。”

姜瓷两臂紧紧环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一边手臂上,哭着说:“不一样……对,确实不一样了。在那天之后,我决定我不要继续喜欢你了,你利用我满足你的幻想,那么我也利用你来离开金园。我跟周盛业说好了,我从你这儿偷钥匙给他,他让我住在山下。我一直告诉我自己,我要扮演好我的角色,一个乖巧的可以哄你开心的替身,一个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无情的人……可是,我总是不乖,跟你吵架,摔东西,惹你生气,我当不好替身,我也做不到无情,你不在的时候我会特别想你,你每次看我的时候好像是在看别人的那种眼神,会让我特别难过,你和卿卿说话,你和李小姐见面,我嫉妒,我想要你只和我在一起。我提醒自己,不应该,不对,不可以,但是我做不到,我没办法不爱你——”

他抬了抬手攀住糜岭脖颈,仰起头看过去,糜岭的眼睛热红,炯炯逼视下来,两团野火般,在静谧的夜里沉痛地跳跃着。仿佛也没办法不爱他似的。

“阿岭,”他软声叫他,“这是我的不一样,你的不一样是哪一种?是自那之后没再把我当替身的不一样,还是仍旧把我当替代,但是你太喜欢那个人了,所以不管我这个赝品做什么事,即便是要害你,你都可以包容可以原谅?”

“宝宝……”

“你说啊,还是说哪一种都不是?”

糜岭顿了一顿,这短短一刹那,在姜瓷眼里仿佛已是永恒,已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回答了。所以当糜岭就要开口时,他心灰意冷地说:“算了,我……我好累,我回去睡觉了。”

他还没站起身,糜岭先动,走到书架前,从最高那一层抽出了一本烫金封皮的书,大约很久没有被翻动了,被这样抓握着拿起来,书封面上飘出薄薄一层灰。

“你干什么?这个时候还看书么?”姜瓷说。

糜岭不言语,翻开书页,从里面抽出一张巴掌大的小像来。姜瓷皱起眉撇过头,可余光还是不禁往那儿瞟。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打量这张小像,原来并不是相片,而是一幅半身肖像画,纸张已经泛黄,颜色也淡褪,模模糊糊晕在一起,依稀能辨出画上人的五官,确实与他极为相像,那人的身形与衣服已经瞧不清楚,只是朦胧的一片青白色。

糜岭拉开书桌抽屉,一边翻找着什么,一边说:“我和你说过,我只见过他一面,后来找了画师来画了这幅肖像。我以为很快能找到他,就和我父亲说非他不娶。谁知道千方百计寻找不到,又必须给我爸一个交代,只好说他留了封信走了。这张小像是我有的唯一与他相关的东西。”

姜瓷闭了闭眼睛,啜泣一声,颤巍巍起身,说:“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你大可以直说,何必在我面前回忆和他的往事!我真的要回去睡觉了!”

糜岭一把拽住他,也不解释,又在抽屉里摸索了一阵,终于寻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来擦燃。他把那小小的跃动的火苗,对上了那张小像,顷刻间,那肖像就在桌上化成了一片灰黑的齑粉。

姜瓷怔愣着还没反应过来,糜岭随手掸掉那些飞灰,抱他到怀里,说:“我讲的话,你都不信,那么我做给你看,这样小宝能不能懂?”

“什……什么……”

“不要急宝宝,往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不用听我说什么,只要看着我就好,看我是不是在骗你。关于我向李小姐求婚的事情,舅舅也一定给你一个交代。我要结婚,也只和你结婚——”

“你说谎!你说谎!”姜瓷忽然惊恐地尖叫起来,却扑向他,紧紧搂住他脖颈,两腿发软站都站不住,直往下掉。

糜岭抓着他的腰往上抱了抱,主动地把手掌托住他小腹,抵着他额头轻轻地唤:“宝宝,这一句话,就算你不信,我也还是要说,我和你结婚,等再过一阵子,瞒住了周盛业,我们就结婚,我们到国外去度蜜月,或者你想回上海,我们就去上海玩,好不好?别哭了,一直哭,一会儿又喘不上气,又要肚子疼,现在疼不疼?别哭了宝宝……”

他说着吻住了姜瓷,姜瓷抽泣着,口齿不清地说:“疼……你摸摸……”

糜岭就轻轻抚了抚他小腹,拦腰抱起他,带他回房间去。他把糜岭的手杖搂在胸前,让握柄抵在唇边,仿佛在对它哭诉般啰啰嗦嗦地说:“不能……英嬅姐姐说不能下床走路,我走路了,怎么办……但是我好着急好害怕,再不给周盛业账本的话……呜呜……我不想你和李小姐结婚,也不想回金园……我不想再和别的男人……而且我也不能和别人——”

他把手往小腹上一捂,抿紧了唇。

糜岭皱着眉也瞥向他小腹,哄劝道:“不能什么?说给舅舅听听,不要紧的宝宝。”

“我、我……”

“那么小宝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我害怕,阿岭……”

“我们回去躺着就好了,没事的。”

进了房间,糜岭放下他,哄他喝了点水,躺下来抱着他睡觉的时候,才发现窗外已露出薄白的晨光。

这一抬眼一低头的功夫,姜瓷就已经睡着了。他没有睡意,一闭上眼睛,耳边就震荡起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摸着姜瓷小腹,看他把手搭在鼻梁旁那个肿块上,很不舒服的样子,便轻手轻脚下了床。时间还很早,佣人们都没起床,药铺大约也没开门,买不到黄柏。依稀记得院子里有栽金银花,换了鞋去寻,摘了满满一竹筐。天光也已经大亮了。

在厨房里捣碎金银花的时候,有两个老妈子在煮早饭煎药。他嘱咐不要扔掉药渣,拿去交给管家。

吃过早饭,管家已经带着药渣回来,向糜岭报告情况。他冷汗涔涔,打量着糜岭神色,支吾着说:“怕给人知道,寻了一家偏僻的小药铺问的,那儿的郎中许是糊涂了,说这是……”

“什么?”糜岭沉声逼问。

“是……安胎药……”管家声如蚊蚋。

糜岭一霎时心如擂鼓,再问:“你说什么?”

管家正要回答,他却猛地站起身冲出门去了。

回到房里,他见姜瓷睡得熟,不忍心叫醒他,压抑着翻涌震荡的心绪,把包在纱布里的金银花往他脸上敷,可手实在抖得厉害,指尖直直往下一戳,还是吵醒了姜瓷。

姜瓷朦朦胧胧眨着眼睛,见是他,很乖顺地把脸往他掌心贴,耷拉着眼皮又要睡过去,喃喃说:“你别走……”

糜岭小心翼翼吻他一下:“放心宝宝,你醒的时候,我一定还在这儿……我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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