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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误人是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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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夜那天,糜岭到宾馆接了张志骁夫妻,再往金园去时天已经暗了。

张太太来香港时带了两个娘姨随身伺候,这次她们也一同上山,三人坐一辆车,张志骁则与糜岭坐另一辆,在前头开路。

糜岭自上车后就不曾说话,始终皱着眉,脸色也不大好。张志骁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说是太累了,近来为账本的事情焦头烂额。眼看年末又要查账,偏偏老会计重病,一时之间找不到人替代,只能他自己来盘,还要应酬谈生意,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

张志骁调笑他说:“今晚有那位在,你怕是连觉都没法睡了……春宵一刻值千金那。”

糜岭听了脸色却愈加沉郁了,抬起手臂搭在车窗沿,撑着脑袋就闭上了眼睛。

车子拐过几个山弯,颠簸着,晃得他困倦起来,迷迷糊糊之间隐约听到雷声,一睁眼,泼天的雨,哗啦啦往车前挡风玻璃上倒,车前灯照出去,只是成片的在狂风中歪歪扭扭的白色雨线,仿佛……仿佛一把雪白的流苏穗子……那个在浅水湾舞厅遇见的人,那个与他跳了一支舞的人,穿着白里带些许青的旗袍,盘扣是流苏样式,雪色的穗子,跳舞的时候总翩跹曳到他胸前来……

他回过神,边叫“志骁”边转头看过去,然而身旁座位却是空的,余光又瞥见自己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这才发现自己竟坐在驾驶座开着车,手边也没有放着什么手杖。

思绪混乱之间,倏地,似有人在耳边说话,“快点快点”“来不及了”这样一遍遍地念,搅扰得他焦躁不安,太阳穴突突跳起来,心悸得喘不上气,恍惚了片刻,只听得“嘭”一声巨响,等反应过来,意识马上被一阵钻心的剧痛攥摄住,低头看去,他的右腿诡异地扭曲着卡在了驾驶座,挡风玻璃碎开来溅到他身上,望出车外,车头不知撞上了什么,已面目全非,从车身里泛起的阵阵白烟掩住了绵密的雨线,掩住了那流苏穗子……他艰难地探出手去抓,只攥住一片雨水,砭骨的冷,不住地打了几个冷噤,这时候忽而又天旋地转起来,在眩晕中猛地再一回神,又回到了车子后座,张志骁也坐在身旁,正把他手臂紧紧按在座位上。

“糜兄,你没事吧?做梦了吗?”张志骁松开他,“什么梦这么恐怖,你不知道你刚才简直一副要杀人的架势,我按都按不住,也叫不醒你,正要让司机停车来帮我。”

“抱……歉。”他仍有些糊涂,望向外头,黑郁郁的山道,冬夜里萧瑟的风,一些光秃秃的树杈,更高更远的那个地方,金园里暖融融的灯光,可是被山里迷蒙的白雾模糊成了黯淡的一点儿,车子拐个弯,再去瞧,就怎么都瞧不见了。

他收回视线,说:“让你见笑了。”

“你怎么了?要是身体不舒服,今夜就回去休息吧!”

糜岭沉默,手捏着右腿伤处,视线垂在那黑金手杖上,道:“没事……我就是梦见了那场车祸。”

“喔……我记得你说过,当时是急着去见那个人,又下大暴雨。”

糜岭低低应一声,再望向外面雾蒙蒙里山顶那一团金光,说:“忘了告诉你,今晚是最后一次,往后我不会再来金园了。”

“什么!可是我知道你舍不得呀!瞧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怎么突然就要分手了?”

糜岭不答,只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对任何人提起。姜瓷他……他与那人长得很像。”

张志骁讶道:“竟有这样巧的事情!怪不得你对他那样神魂颠倒。”

糜岭无奈地笑一笑:“我再舍不得,现在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他确确实实在算计我。”

“怎么说?”

“前一阵子,他求我带他下山去参加舞会,我担心这其中有阴谋,就用了一封信试探他,想看看周盛业到底要做什么。那信放在我大衣里袋里,他拿出来看过。”

“这不能说明什么,或许他就是好奇罢了。”

糜岭紧皱着眉摇头:“那信上写一个从浙江来的贾姓珍珠商约我晚上六点在醉生楼谈生意,我也确实在那天六点钟到了醉生楼。但是饭店里早已布满了周盛业的眼线。”

“你如何知晓?”

“事后有位钱太太找到贾老板,一字不差地说出了我与贾老板商谈的内容,多少货,货物什么时日运抵码头,多少定金,多少尾款,假若饭店中没有他的人,不可能会知道这些细节。”

“这钱太太又是什么人物?”

“她自称是钱氏珠宝行的老板娘,我叫人去查过,那珠宝店是在我回香港前后开起来的,背后的老板应该是周盛业,钱太太大约是他的情妇。她那日找到贾老板,给了他两千英镑,要他在货里掺一部分假,一同卖给我。”

“嗬!两千英镑,真阔!”张志骁叹道,“你不知道货有假,卖出去,周盛业就能以卖假货的罪名找你的麻烦,到时陈家深陷危机,难以为继,钱太太就能跳出来吞了陈家,背地里还是周盛业得利。果真阴险……不过你又怎么知道这些?那贾老板说给你听的?”

糜岭笑道:“贾老板,就是假的老板,志骁你有时候也实在单纯。”

张志骁愣了愣,叫道:“好哇你,反过来给周盛业下套,安排一个‘假老板’和你一起演戏给他看!我猜现在这贾老板应该不知所踪了吧?你成了被贾老板骗钱的受害人,撇得一干二净,周盛业没能算计到你,又白白损失两千英镑,这老头怕是要气死了。”

“倒是没死,病了,病得下不了床,”糜岭又笑,“我昨日去他公馆,请他一定帮我找到这位骗子贾老板,追回我的损失,他铁青着脸话都说不出来。”

张志骁乐得直拍手,说他也是只老狐狸,比周盛业还精。

糜岭就垂下眼帘,不大高兴地说:“假如姜瓷不看那封信不给周盛业递消息,我的这番计谋也无施展之处。珠宝行利润庞大,周盛业不吞下陈家不会轻易罢手,这一次没成功,不知道下一次又会用什么手段,至少不能再让姜瓷从我这儿探听消息,所以还是断了好。”

“那么今夜是去吃散伙饭的了,不过竟然特地请我太太去给他做顿地道的上海家乡饭,你还是对他有点情意在的。”

糜岭不置可否:“他求我带他下山,不管是不是阴谋,我到底没能办成这件事,这顿饭就算弥补他了。”

三人抵达金园时已是要晚上八点钟了,一下车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姜瓷,他里头穿一件黑金织锦旗袍,外面披着翻领束腰的银狐大氅,拿一个黑色小手包,走近了再瞧,他化了艳丽的浓妆,描着眼线,眼皮上不知涂了什么,细碎地闪银光,粉的胭脂一直从两颊夸张地扫到鬓角,血红的唇,耳上吊着两个银坠,长长垂到肩头,大氅衣襟下,隐约瞧见一条绿翡翠项链绕在颈上。

张志骁看一眼糜岭,悄声问:“怎么,他以为你要带他去舞会么?”

糜岭蹙着眉不应声,走到姜瓷跟前,握住了他的手,冰凉的,看样子是在外头站了好一阵子了。

他轻声叫:“小宝?”

姜瓷根本不瞧他,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僵硬的姿态,呆滞的神情,还有那扑了粉的惨白的脸,全都似人偶娃娃一样没有生气。

张太太见着他这幅模样,一时有些害怕,挽紧了张志骁的手,刚想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却见他那玻璃珠似的眼仁动了动,对向了她。

“是这个很难看吗?”他轻声说着,抬手到被风吹得蓬乱的头发里一抓,拿下两三朵洋紫荆,“王妈说这个簪在头发上会很好……我本来不想簪的。”

风一吹,那几朵花就从他掌心飘走了。糜岭马上把他通红的两只手都握紧了往自己大衣下塞,他没有拒绝,微微倚在糜岭胸前,看看张志骁,又看看张太太,说:“张先生,我还以为你已经回上海了,能再见到你真好,这位是你的太太吗?张太太,你好……外面这么冷,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他转过身进了屋。

几人坐在客厅,糜岭向姜瓷道明了张志骁夫妻过来的缘由,张太太就起身要去厨房,问姜瓷道:“你想吃什么?我今天预备了好几样菜,炝虾,红烧肉,八宝鸭,白斩鸡,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随身的那两个娘姨来帮她脱大衣,摘帽子,凑在她耳边悄声说着什么话。

姜瓷看见她白白纤纤十个玉手指,又是张志骁的太太,哪里敢使唤她,就说:“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吃过了,而且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呢?请坐着吧,我让王妈去做点吃的送来。”

张太太听他这么说,看向糜岭,糜岭却在出神,他几乎把姜瓷抱在自己腿上,几绺柔顺的头发垂在他颊边,他就拿嘴唇抿了几根发丝,亲昵地把脸凑到姜瓷颈窝里去。

张太太看得脸烧红,望向张志骁,张志骁便解围说:“小瓷,其实是我在香港待久了想吃家乡菜了,所以今夜过来借你的厨房一用,请我太太做顿饭给我吃,你就成全了我吧!”说完也不等姜瓷应答,牵着他太太便往厨房去了。

姜瓷见他们走了,就也要走,但糜岭把手臂紧紧勒着他的腰,胸膛压下来,将他整个人都拢在怀里。

“到哪去?”他问。

姜瓷用手背去抹嘴唇上的口红,蹭掉两颊胭脂,擦眼上的妆时泪水就默默流了下来。他转头看向糜岭,说:“去楼上换衣服,不然我还能去哪?去舞会吗?”

他一张脸上银的白的粉的混在一起,泪融化了描在眼圈周围的眼线,滑到颊上就成了黑色的水,两抹血一样的口红被蹭得歪到下颌上去,狼狈得不成样子。

糜岭看他这样,心里也有点儿不好受,拿手帕来擦他的脸:“小宝,哭什么?现在不是也很好吗?张太太也是上海人,你肯定喜欢她做的菜,吃完了饭,还可以和她说说话,让她给你讲讲上海的事。”

姜瓷冷笑一声,拍开他的手,讥讽道:“可是我不觉得好,我想下山,不是想吃饭,你觉得做几道上海的饭菜给我,我就能开心了吗?我不哭,难道要我笑,要我对你的自以为是感恩戴德吗?”

“小宝——”

“别说了!”

他忽然抬手往糜岭胸前一顶,从糜岭怀里跌脱出去,仰在身后小茶桌上,幸而桌上没有茶壶,但糜岭还是惊得跳起来去抓他,他却把两腿一下蹬到他肩上,翻个身就滚下了茶桌。

他跑上楼,迈步时大氅下摆啪嗒啪嗒地掀飞起来,露出脚上那双黑金绣鞋,鞋尖立着两只粉嫩嫩的蝴蝶缀饰,那蝴蝶翅膀一颤一颤,随着他脚步扬起来又坠下,直晃得人眼花缭乱,要是去了舞会跳起舞来,翩跹摇曳着,岂不与真蝴蝶没什么两样了,一定很美的……

糜岭怔怔盯着,直到那蝴蝶消失在楼梯转角才收回视线,他抓过手杖要去追姜瓷,这时候王妈却过来了,端上茶水,把几盘点心递到他面前,问:“那么今夜三少爷不带他去舞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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