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璃闻言蹙眉。司徒瑶跑了？
“还不去找！”
内侍诺诺着退了出去。
“证物都送到大理寺。”司徒璃接着下令道，转向林廉，“林少卿，证物交给你了，案子也有劳你了。”
“殿下言重了，臣必当尽心尽力。”林廉道。
尽管找到了证据，但司徒璃依旧心绪不佳。她吩咐人去查进出宫城门的记录，却发现司徒瑶并没有离开宫城，那便意味着她还在宫里。
可她会去哪里呢？
如果她手里有兵马，可以发动一场真正的宫变。如果她有别的同谋，可以离开京城徐徐图之。但她什么也没有。她能去哪里呢？
……
黄昏时分，司徒璃终于得到消息，宫人在御花园的观星楼上找到了司徒瑶。
“殿下，二公主在观星楼顶层，奴婢们怎么劝都劝不下来。”宫人为难道。
司徒璃叹了口气：“本宫亲自去一趟。”
御花园西南角的观星楼本是先帝为一名宠妃所建，该宠妃去世后便常年无人造访，逐渐荒弃了，连打扫御花园的宫人都很少来此处。
司徒璃一级一级地登上石阶，来到观星楼顶层的亭阁，瞥见了那个湖水绿的娉婷身影。
司徒瑶侧身倚着亭栏，半躺在座椅上，宽大轻盈的绿色裙摆斜拖至地面，仿佛曳地的垂柳。她出神一般望着西方天空的落日与云霞，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司徒璃的出现。
但她察觉了。
“皇姐，来看看这夕阳，多美。”
她声音温柔和婉，仿佛的确仅仅只是在邀请司徒璃赏景。司徒璃走近几步，来到她身边。
夕阳的确很美。金红色的落日犹如一只中箭的飞鸟，沉沉西坠，在天空中留下血染般的云霞。
司徒璃摆摆手示意其他人离远些，开口道：“二妹，下来吧，我们是姐妹，我不会对你赶尽杀绝。”
“是么？”司徒瑶并未转头，淡淡道，“那么我下去之后，等待我的是什么？流放，还是幽禁？我已经在一个无形的囚笼里活了十七年，不想再回去了。”
“二妹，你又何苦走到这一步。”
司徒瑶轻笑了一声，带着嘲讽的意味：
“皇姐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忌妒你，不是因为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是因为你是我们三姐妹中唯一能与男儿一同观书习武的，唯一能自由出入前朝的，唯一能名正言顺掌权的。同为父皇的女儿，你能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我却只能困于闺阁，何其不公。”
“可这不公并非是我造成的，二妹若是归咎于我，未免有失公允。”
司徒瑶终于转过头来。她的面容过分平静，苍白似纸。
“我并非归咎于皇姐，不过想知道在皇姐那个位置上是什么感觉罢了。”
“你协理政务的那几日，是什么感觉？”
“感觉太好了。掌权的感觉，太好了。难怪自古以来有那么多人为了争夺权力而杀得你死我活，人就是这样的，一旦尝到权力的滋味，就再也无法放手，皇姐不会不理解吧？”
“自然。”司徒璃微微颔首，“争夺权力没有错，可你不该为了权力不择手段，殃及无辜百姓。”
司徒瑶没有应答，转头望着天边明艳的云霞，眼神却黯了下去。
“从未有人告诉过你，掌握权力意味着承担着相应的责任。”司徒璃接着娓娓道，“一旦坐上那个位置，江山与百姓的重量都压在你肩上，你的双足永远踏在稀薄的冰面上，你的头顶永远悬着一柄摇摇欲坠的利剑。”
“皇姐自小就受训应对这些，自然能够得心应手，我若是得到同样的教养和训练，未必会做得比皇姐差，也未必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可惜，我们那偏心的父皇眼里只有你一个，半点机会都不曾给我。”
司徒璃沉默着。她知道司徒瑶说的是实话。她知道，司徒攸要兑现他给苏缃的承诺，绝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威胁到她的地位，更何况是自幼聪慧的司徒瑶。
司徒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十岁那年，我问父皇，我为什么不能和皇姐皇兄一起去校场看禁军演练，父皇说，我在宫里读书习字就够了。十二岁那年，我对父皇说，我想和皇姐皇兄一起听夫子讲学，父皇却说，我有女师教导就够了。”
“所以我只能和世间无数的女子一样，只能囿于闺中，学习琴棋书画、女红、治家，预备着将来嫁人、相夫教子，一生都为别人而活。”
她稍停了一停，再次转头与司徒璃对视，秋水般明澈的眼眸中泛着冷冽，“皇姐，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
“我知道，所以，我会承担我的责任。”司徒璃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若我将来继承大统，我将开办女学、选拔女官，我将竭尽所能，让天下女子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有获得权力的途径，也有承担责任的能力。”
她将尽己所能，帮助世间那些没有她那么幸运的女子。她将不遗余力，让司徒瑶的悲剧不再重演。
司徒瑶再次泠然一笑：“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话音刚落，湖水绿的身影翩然翻过围栏，重重地往下坠去。
司徒璃在原地呆愣了一瞬，急忙唤人：“来人！”
楼口的宫人上前道：“殿下，奴婢们都看见了，二公主是自己坠的楼，与殿下无关，没人能诬蔑殿下。”
“本宫是让你们去救人！”她瞪了那宫人一眼，“还不快去！”
宫人们立刻往楼下赶，在楼下找到了司徒瑶。
观星楼本就是宫中最高的建筑，从楼顶坠地怕是凶多吉少，但楼下种着树木，夏日里枝叶繁茂，司徒瑶在坠楼时落到了树枝上，虽然身上有几处划伤，却只是昏迷了过去。
司徒璃命人把司徒瑶送回寝宫，传了太医来，自己在一旁守着。案子还没有了结，于情于理，她都不希望司徒瑶有事。
太医尚未诊治完，司徒珊已经闻讯匆匆赶来，见了司徒璃，顾不得行礼，泪眼朦胧地问她：
“皇姐，是真的吗？那些事真的是二姐做的吗？她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她——”
司徒珊哽住了。她虽是妹妹，却也比司徒瑶小不了几个月，她素来与司徒瑶亲近，难以接受这样大的变故，一时手足无措。
“三妹，那些事与你无关，你若是关心二妹，不如听听太医怎么说。”司徒璃安抚道，又问太医，“二公主情况如何？”
“回殿下，二公主性命无碍，但坠地时撞到了头部，受了重伤，怕是……再也无法醒来了。”
“什么！”司徒珊惊惶地喊了一声，“怎么会这样！”
“请二位殿下恕臣才疏学浅，无能为力。”太医拜道。
“去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请过来。”司徒璃吩咐宫人，“本宫先回去了，你们好生照料二公主，若有情况，立刻来告知本宫。”
第二日早膳时分方才有消息传来，太医院的大部分太医都认为司徒瑶醒不过来了，少部分认为还有希望，却也都承认自己的医术达不到那个程度。
“紫樱，”司徒璃道，“去黄杏医馆问问，若是石神医在京中，看看能否请她来为二公主诊治。”
紫樱领命而去，司徒璃又问白棠：“德妃那边怎么样？”
“德妃娘娘一开始发了好大的火，还闹到了陛下那里，但知道证据确凿后，就偃旗息鼓了，称自己教女无方，没有脸面再为二公主求情，如今闭门不出了，也不愿意去看二公主。”
“该怪德妃教女无方么？”司徒璃冷冷道，“子女本是做母亲的和做父亲的二人共同生育，教养的责任能全部推到做母亲的身上吗？”
她话里似有怨怼之意，白棠一时不敢接话。
司徒璃轻叹一声，又问：“三公主怎么样了？”
“三公主有徐充媛安抚着，眼下还好。”白棠答道。
司徒璃道了声“好”，不再言语，继续沉默地用早膳。
有宫女端上一盘冰湃葡萄，道：“殿下，尝尝刚送来的葡萄，可新鲜了。”
水晶盘中的果实颗颗晶莹鲜亮，司徒璃信手摘下一颗放进口中。很甜。盛夏时节的葡萄果然是最甜的。
不由得想到，赫连骁离开容都时是初夏，如今一月过去，不知他怎么样了。
……
赫连骁骑在青黑骏马上，披着玄色盔甲，织金的披风随烈风飘起，在盛夏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金雕展开的羽翼。
在他身边，是一千名与他同样骑着骏马的骑兵。在他身后，是数以万计的与他同样身披黑甲的战士。
在他面前，是北殷王城大门。
城门上的守军往城外黑压压的军队瞥了一眼，消失在城垛后。
片刻后，城门被打开了。
“冀将军，我告诉过你，最好的方法不是打仗。”赫连骁转头微笑着对身边的冀翔安道。
一个月前，北殷王大薨，二王子与四王子内战，雪岭突然反叛，北殷陷入开国以来少见的混乱。一个月后，赫连骁却带着南境军一路长驱直入，几乎兵不血刃地抵达了王城。
他的军队不杀降兵、不伤平民，所到之处，守军纷纷倒戈，百姓夹道迎接。北殷人原先称他为战神，如今视他为带来安宁祥和的天命之君。
冀翔安也朝他笑了笑：“王子请吧。”
赫连骁轻夹马腹，稳稳地步入城门中，他的亲兵也跟了上来。
从城门往王宫走，途中没有遇上任何抵抗。进宫城的时候，与为数不多仍然效忠于赫连灼的禁军战了一场，对他来说也只是小打小闹。
只是可惜，那织金披风是他从赫连炳那儿弄来的，价值不菲、极难保养，还是被血渍弄脏了。
“赫连灼呢？”他问身边的副将。
“跑了。”副将答道，“不过王子不必担心，末将已经派人去追了，他逃不了。”
赫连骁微微颔首，用帕子擦了擦染血的剑，朝前方的金宝殿阔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