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菱见司徒瑶神情木然,脸色苍白,亦担忧起来,但仍然安慰她道:“回殿下,还没有送到,大约是因为北殷内战耽搁了,兴许过几日就到了,殿下莫要忧心。”
“是么,”司徒瑶手握成拳,抓起身侧的床单,目光朝向身前的家具物什,却仿佛望着虚空,“但愿如此。”
夜深时,司徒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闭上眼,她便会看见裴长轩的身影,他穿着墨蓝衣袍,乌发整齐地用玉冠束起,风度翩翩的模样,沉静地注视她。
与她对视良久,他开口,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殿下,你还怀疑我对你的爱吗?”
话音未落,殷红的血从他的额角渗出来,凝成一道道细小的红色溪流,往脸上淌。
“你若是真的爱我,就不该继续纠缠我。”司徒瑶在头脑里对他说。
她唤侍女点上安神香,用被子蒙住头,努力地试图入睡。
她必须入睡。明日有早朝,未来的几日有很多需要她做的事。
……
大理寺是会做事的。短短几日,查出了与裴长轩同谋把赫连灼的信嫁祸给司徒璃的内侍,还有其他几个替裴长轩办过事的人。
御书房里,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的官员正在禀告案子进展,司徒璃听着,却仍不满意。
她始终认为裴长轩的背后之人是司徒瑶。毕竟,如果她有事,司徒瑶是最大的得益者。但没有充足的证据,司徒攸自然不会让皇家传出手足相残的丑事。
听完报告,她正失望的时候,大理寺少卿林廉却突然开口道:“启禀陛下,关于此案,臣还有一事要奏。”
因大理寺卿年事已高,长期抱病,久不经手案件,故而这次三司会审由林廉承担大理寺一方的任务。司徒攸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大理寺在裴长轩的卧房中还搜出一叠信,信封上写明了是二公主给裴长轩的,因为事涉皇家私隐,臣特此向陛下请示,这些信是否要读?”
司徒璃闻言立刻精神一振。司徒瑶写给裴长轩的信,兴许会提及他们共谋之事,自然应该读。她期待地看向司徒攸,等待他的回答。
司徒攸轻咳了一声,道:“来人,去请二公主。”
司徒瑶这日穿着湖水绿的衣裙,头戴翠色玉簪,显得端庄稳重,在炎炎夏日里,仿佛一阵清爽的风,施施然进殿来,优雅地行过礼,温声道:
“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今日召儿臣来所为何事?”
“裴长轩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司徒攸道,“他的计划,你此前知情吗?”
“回父皇,虽然母妃有意将儿臣许配给裴长轩,可儿臣与裴长轩并不常见面,与他交往也未曾逾矩,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事情发生后,儿臣也十分震惊。”
司徒瑶神色如常,语气平静而真诚,看起来倒是可信,但仍然没能打消司徒璃的怀疑。
司徒攸接着道:“林少卿在裴长轩的屋子里搜出了一叠信,是你写给裴长轩的,你可愿意让林少卿读一读?”
他语气威严,与其说在询问,不如说在命令。
“父皇,不可!”司徒瑶向来温顺,这次却急促地回绝了,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十分可疑。
“二妹如此心虚,莫不是这些信里写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司徒璃插话道。
“皇姐怎么能这么说……”司徒瑶惊诧道,脸上又飞起一片红晕,“闺中心事,怎能随便让外男看去……”
大容民风开放,青年男女之间互写情书也是常事,但闺阁女子的书信,私下给恋人看也就罢了,让他人看,总归不好。
司徒瑶越是遮遮掩掩,司徒璃就越觉得有问题。
“既然二妹不好意思给林少卿看,本宫愿意代劳。”
“这……”司徒瑶依旧有些忸怩。
“行了。”司徒攸失了耐心,“这世上总没有朕不能看的信吧?把信呈上来。”
信共有十来封。司徒攸拆开一封,默读完毕,又去拆第二封。半炷香后,他读完了所有的信,厌烦地往桌上一甩:
“都是些小儿女心思,没什么好看的,此事到此为止。裴长轩的那些同谋,众卿视情况定罪,报给朕批复。”
司徒璃抿了抿唇,她自然不能漏掉信件这么重要的线索,想了想道:“父皇,如果信真有问题,必然有什么机窍,一时不能看出,儿臣请求让各位大人都参详参详。”
这话一出,在场的官员中有几位也出声附和。
司徒攸却皱着眉看向司徒璃,似要回绝。这时,司徒瑶却柔声开口道:
“父皇,既然皇姐执意如此,那儿臣也愿意让各位大人读信,好证明儿臣的清白。”
她眼周微微发红,显出一丝委屈和倔强。司徒璃见状心中生疑,霎时明白过来,这些信恰恰是司徒瑶把自己摘出去的工具,若是给三法司的官员读了,只能让他们认为她是无辜的。
她轻哼一声:“二妹这么说,可是觉得本宫欺负了你?不看就不看吧,既然有陛下圣裁,本宫和各位大人看不看都是一样的。”
“皇姐这是什么话。”司徒瑶眉眼低垂,带着几分幽怨。
“行了,朕说了到此为止。”司徒攸一锤定音,“都退下吧。”
看来这回只能让司徒瑶躲过去了。司徒璃自然失望,但只能压下情绪。她朝司徒瑶瞥了一眼,司徒瑶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丝极浅的、几乎不带感情的微笑。
众人正准备行礼告退,却忽然有内侍来报:“陛下,织绣署江女官和宫闱局周女官求见,说是要事禀报。”
江湄?司徒璃想起来,上回她请江湄去调查北殷二十四时令花锦有何玄机,难道真的查出了什么?
她既惊喜又担忧,生怕江湄中了计,不仅将自己置于危险,还可能连累家人。
刑部和御史台的官员已经退下,司徒璃向林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和他的下属留下来。
司徒攸似乎没有当回事,只淡淡道了句:“宣。”
江湄稳步迈入殿中,身边是负责查验入宫物品的女官周雅,她手上捧着一只匣子。两人上前行过礼,周雅道:
“启禀陛下,臣女手中的是北殷六王子赠与二公主殿下的二十四时令花锦,江女官对北殷织物了解颇多,臣女曾与她切磋琢磨过,发现两日前送到的时令花锦似有异样,因是异邦之物,恐有不妥,特来禀报陛下。”
“有何异样?”司徒攸问。
“回陛下,”江湄答道,“北殷二十四时令花锦比一般锦缎厚重得多,乃是因为其织法独特,并非如一般锦缎那样是单层,而是双层,正反两面花纹不同,两层中间可以制造空隙,六王子送来的这块时令花锦摸上去有一处手感异样,似是在空隙里夹带了书信一类的物件。”
听她说到这里,司徒璃恍然大悟。难怪之前一直查不到司徒瑶与赫连灼联系的证据,原来是通过时令花锦夹带消息。
司徒瑶这时开口了:“启禀父皇,六王子给儿臣送的时令花锦中的确夹带有书信,他一直心悦儿臣,想要表诉相思之情,却又怕被检查信件的官员看见,平白惹人笑话,故而出此下策。”
“是么?”司徒璃轻轻挑眉,“那二妹不如也让父皇看看这信,以证清白?”
司徒瑶露出羞怯的神色:“这……父皇也说了,小儿女心思,没什么好看的。”
“陛下,”林廉也开口道,“六王子的信件并非大容皇家或闺阁笔墨,臣以为不妨打开一览,若真是寄托相思的信,也无伤大雅。”
司徒攸犹豫片刻,正要开口,司徒瑶却忽而身子一软,闭眼往地上倒去。殿中众人皆惊,内侍立刻上前去,把她扶起来。
“把二公主送回寝殿休息,传太医来。”司徒攸下令道。
司徒璃腹诽,司徒瑶晕倒得还真是及时,也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
“父皇,”她提议道,“不如先看看这时令花锦和六王子的信,让二公主在侧殿休息,若她醒了,有事也好问她。”
司徒攸颔首:“那便送到侧殿。”
几名内侍听令照做了。接下来,殿内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了周雅捧着的匣子上。
“东西呈上来。”司徒攸终于下定决心。
梁和走过去,从周雅手里接过匣子打开,取出一块锦缎。花锦底色浓绿,缀满扇羽状的粉色合欢花纹,细密独特,流光溢彩,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司徒攸伸手慢慢摸过花锦表面,片刻后停下手。在柔软的锦缎中果然有一块稍稍偏硬的地方,不仔细摸根本察觉不到。
他把花锦交还给梁和,道:“剪开。”
两名内侍将花锦展平,梁和亲自握起剪刀,随着一连串的咔嚓声,华丽的花锦被剪开了。在众目睽睽下,梁和从剪开的花锦中取出一张信笺,呈给皇帝。
司徒攸接过信笺,一行行读过上面的字,越往后读,脸色越是变得铁青。读罢,他一手紧紧地捏着那张纸,几乎有些颤抖。
良久,他终于把信笺递给内侍,吩咐交给司徒璃。
“你自己看着办吧。”他漠然地对司徒璃道,起身准备离开,“朕乏了。”
皇帝起驾,众人皆恭送。
行礼毕,司徒璃拿起信笺,细细读完,费了些力气才掩下内心的震惊和激动。
寻觅了许久的证物终于握在了她手上。这张薄薄的纸,是司徒瑶与赫连灼勾结叛国的铁证。
“来人,去侧殿问问,二公主醒了没有。”
一名内侍依言前往侧殿,片刻后回来,惊惶道:“回禀殿下,二公主她……不在侧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