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回到东宫后便吩咐人去盯着赫连烺与司徒瑶的母族姚家的动静，但北殷使团暂居容都的这些日子里，没有查出任何异动。
几日后，司徒璃刚下朝回宫，便听紫樱报来消息：“殿下，北殷使团今早已经启程回国，二公主去送行了。”
“可有打探到他们说了什么？”司徒璃一边换下朝服，一边问。
“六王子说了一大堆话，称赞二公主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云云，还说回国后要立刻准备聘礼修书正式求娶，让二公主千万要等他。二公主没说什么，只是让他保重，看着倒是情真意切。”
“我知道了。”司徒璃点点头。
“殿下，还需要盯着姚家的人吗？”紫樱问。
“需要。”司徒璃仍然不愿放松警惕，“我听闻，赫连烺脸上被九王子打肿的伤痕还没痊愈，他那副尊容，真不知道二公主怎么看得下去。”
再说，那日司徒瑶口口声声说她想嫁个风雅些的，但她的意中人总不至于像赫连烺那样“风雅“到一连数日流连花街柳巷吧？
“是。”紫樱应下了，又道，“还有一事，淑妃娘娘遣了人来，说陛下吩咐了今年要给殿下办生辰宴，请殿下提供一份宾客名单。”
生辰宴？这在大容皇宫中倒是件新鲜事。司徒攸是从来不过万寿节的，许是因为他自知活不过半百。至于司徒璃，除了十五岁笄礼之外，每年生日也从未大操大办过。
如果石璇玑估计得不错，今年是司徒攸能够陪她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他是想弥补什么吗？一般人的生辰是要和亲朋好友一起过的，但对司徒璃来说，生辰宴是一个拉拢人心的机会，司徒攸也许存的正是帮她铺路的心思。
得了这个消息，司徒璃立刻开始筹划着要邀请哪些宗亲大臣。
半日后，紫樱依照她的意思拟出了宾客名单，拿过来请她过目。司徒璃细细看了一遍，又提笔蘸墨，在名单上添了“北殷九王子”几个字，交还给紫樱。
宾客已定，接下来的事情就无需她过问了，只等开宴那日。
……
宴席十分丰盛，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满餐桌，清香四溢的佳酿斟入酒盏，空气里也飘着香气。
德妃坐在主位，脸上挂着端庄雍容的笑，十分满意地看着坐在她左手边的未来女婿人选。
裴长轩二十来岁，模样端正敦厚，明眸皓齿，身穿稳重的墨蓝色衣袍，皮肤呈健康的麦色。
司徒瑶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低头垂眸，一勺一勺优雅地喝着碗中的汤羹。
“好了好了，你们年轻人脸皮薄，我就不在这儿碍着你们了，你们俩好好聊聊。”
德妃说着便起身离席。裴长轩起身相送，司徒瑶也放下羮碗，站起身来，扬起一抹甜美的微笑，向他道：
“长轩哥哥可吃好了？母妃院子里的芍药开得正好，不如陪我去赏赏花？”
这一声“长轩哥哥”叫得裴长轩浑身一酥，忙不迭点头答应。
芍药花丛在院子角落处，四周围了一圈树木，寂静无人。司徒瑶信手折了一朵大红的芍药花，随意地从花托上撕下一片花瓣，问道：
“长轩哥哥在禁军里待几年了？”
“今年是第五年了。”
“五年做到副统领，也算个中翘楚了。”她继续撕着花瓣，“不过还有升迁更快的，禁军统领路鸣镝，一年时间就从校尉升到了统领，他比长轩哥哥还年轻几岁呢。”
“路统领有救驾之功，是陛下钦点的，自然不能与我等相较。”裴长轩诚实道。
司徒瑶露出嘲讽的笑意：“还有一点长轩哥哥没有说，路统领背后还有皇太女，陛下偏宠太女，才会破格提拔她的人。”
她这般揣测圣意自然不妥，但裴长轩没有反驳。
“我听说路统领对我那三妹有意，若是三妹嫁了他，我岂不是又被她压过一头？”司徒瑶叹道。
裴长轩面露赧色，一时无话。
“我听母妃说，长轩哥哥自小就对我倾心，立誓非我不娶？”司徒瑶又撕下一片芍药花瓣。
“是，”裴长轩红了耳根，但还是笃定地承认了，“我此生只钟情二公主殿下一人，若能得殿下青眼，我愿意付出一切。”
“是真的愿意付出一切，还是只是说说而已？”
“自然是真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司徒瑶仍旧笑着，示意裴长轩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裴长轩听罢，脸色微微发白，既震惊又疑惑：
“殿下这是想做什么？”
“给长轩哥哥一个前程和美人兼得的机会罢了，长轩哥哥不想要么？”司徒瑶故作惋惜地轻叹了一声，“还说要上刀山下火海，长轩哥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若是如此，我还是等北殷六王子来娶我吧，人家至少是个王子呢。”
裴长轩脸色忽红忽白，握紧了拳头，沉默良久，道：“请殿下容我考虑些时日。”
“时机不等人啊，”司徒瑶扔掉了手上的芍药花，“正如这些花儿，再等下去，花期都要过了。”
……
容都城中的槐树上挂着的串串花蕾开始吐蕊时，司徒璃的生辰便到了。
这一年风调雨顺，春末夏初时节温和湿润，御花园中草木繁盛，洁白的栀子、嫣红的月季和各色绣球花竞相盛放，风中花香弥漫，沁人心脾。
午膳时分，司徒璃的生辰宴在御花园中的宴会亭里举办，虽说御膳房的手艺翻来覆去都是那几样，但宴席上的确都是她爱吃的菜。因不是正式宫宴，皇帝又不在场，气氛也轻松许多，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司徒珊往果盘里看了一眼，眼睛亮了亮：“是岭南荔枝，今年送到京中的第一批吧？真是沾了皇姐的光才能这么早吃上。”
司徒瑶闻言朝侍宴的宫女示意了一下，让宫女把自己桌上的荔枝送到司徒珊桌上。
“二姐你对我真好。”司徒珊朝她甜甜一笑。
司徒瑶只是淡淡道：“吃吧。”
宴席进行到一半，忽然有宫人来报，皇帝陛下驾到，众人纷纷行礼。
司徒攸几个月来都没出过寝宫，许是因为这日天气好，他看起来气色比以往好了不少，只是走路时还是微露疲态。他示意众人免礼，一贯锐利的目光从席上宾客中扫过，在看见赫连骁时顿了顿，但没说什么。
司徒璃正吩咐宫人再摆一桌酒菜，司徒攸却制止道：“不必，朕用过膳了，喝杯茶就走。”
说喝茶，就真的只是坐下来喝杯茶，喝完便起身，目光转向洛凌：“洛卿，陪朕在御花园走走？”
洛凌自然不会拒绝。司徒璃看着他们离开，略一思索，向宴席上道了句“请诸位自便”，走出亭子追了上去：
“父皇，儿臣也来陪您走走。”
皇帝一向擅长操纵人心，她唯恐司徒攸又说些什么哄得洛凌应下赐婚。
她记不起上一次陪司徒攸散步是什么时候了，甚至疑心从未有过。但这次司徒攸没有反对，她和洛凌便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在御花园被阳光照亮的石板路上漫步。
不出所料，司徒攸对洛凌又是一通无微不至的关怀，从他宅中养的荷花关心到他家在南方的姑祖母。嘘寒问暖过后，又说起过去在北境的事。
“朕年轻时也在北境待过一段日子，那时北境还有一大片荒野，骑马打野兔倒是畅快。”
“是，”洛凌立刻应道，“其实北境的土地有不少是适宜耕作的，只是过去因为战乱荒废了，这两年农田已经恢复了不少，听说今年夏天预计收成不错。”
“往年北境常常需要从外地运粮才能满足需求，若是能自给自足，倒是省了不少事。”
聊起这些年北境的变化，司徒攸与洛凌相谈甚欢，司徒璃走在一旁，几次想要插话，张了张口却又止住了，最终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走了不久，司徒攸忽而转向她道：“璃儿，你回宴席上去吧，有洛将军送朕回去就够了。”
把她支走，大约是要谈正事了，司徒璃向洛凌使眼色，见司徒攸又看向她，赶忙低垂眉眼行礼：“儿臣告退。”
她有些心烦意乱，没有沿着来时的路，而是绕路往宴会亭走去。片刻后，她走到了一片高大葱郁的乔木前。
那是一片女贞树，茂盛的树叶在初夏的午后阳光下呈明亮的浓绿，树冠上挂着一簇簇花朵，小如米粒，纯白如雪，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树下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一袭黑衣，衣襟和袖口绣着不知是丁香还是玉兰的紫色花纹。
她走过去，步入那片点缀着白色繁花的绿色阴影：“九王子在等人么？”
赫连骁微笑：“在等殿下。”
“王子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白玉兰花期已过，御花园里开白花的高大树木只有这片女贞了。”
赫连骁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那物件形状细长，用洁白的手帕包裹着，司徒璃只瞥上一眼就猜到了那是什么。
“给殿下准备的生辰礼，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亲手交予殿下更好，万一殿下不收，省得再让人退回来。”
司徒璃摊开掌心，从赫连骁手里接过那件东西，展开外面的那层手帕。里面是一支精致的银簪，簪首镶嵌着一朵玉雕的白玉兰花，晶莹剔透，仿佛刚刚在春日的柔风中展开花瓣，又似一位白衣飘飘的仙子，被定格在了姿态最美的那一刻。
赠簪定情，是大容和北殷共有的风俗。去年生辰，他也曾以簪相赠，她却退了回去。
“多谢王子。”她脸上展露出一抹笑容。
“殿下这是收下了？”他不敢相信似的，非要问一句才能确定她的心意。
她并不回答，仍托着那只簪子，看着他道：“替我戴上。”
语气温柔又轻快，似是邀请又似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