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好一会儿,十五分钟?二十分钟?也可能是二十五分钟,身体里的热量好像随着血液一起流向了那对骨头,传达回来的却是密密麻麻的疼痛,不剧烈也不停歇,痛苦被一种疼但死不了的感觉拉扯得更加漫长。
意志也在这种无声的磋磨中渐渐衰弱,可接星星一动也不敢动,今晚的冲动已经透支了他半年来积攒的全部力气。
“过来。”戚善舟勾勾手指,接星星从神志模糊的状态里惊醒,赶紧膝行过去,依旧低垂眉眼,摆出一副讨好的顺从姿态。
被膝盖压着的两团血色在柔软的地毯上蹭出两道血印子,戚善舟瞥了一眼,笑得志得意满:“就叫你乖一点了,何苦受这个罪?”
冷汗从鬓角跌落,接星星笑得虚弱无力:“谢谢…戚少教我。”
不知道是回国的舟车劳顿还是这晚他的不听话让戚善舟扫了兴致,总之最后戚善舟挥挥手,放了他离开。
接星星拖着蹒跚的步子找阿成草草上了点药,豪庭来往贵客繁多,受伤是常事,服务生基本都会自备一点伤药。
“你这伤…还能走吗?要不今晚留下睡一晚吧?”阿成盯着他膝盖上缓缓渗出血迹的纱布,目光担忧,“戚少以前最喜欢你了,今天怎么——”
他话没说完,豪庭这种地方,接星星这样的身份,谈喜欢实在是僭越了,或者说可笑。
接星星扯了扯嘴角,声音轻飘飘的:“我还好,多谢你了。”
婉拒了阿成的提议,眺看如墨的夜色,接星星难得地奢侈一回,拦了辆出租车。
回程的一路,他始终很沉默,司机师傅几度挑起话题都失败了,忍不住从后视镜窥了一眼这位奇怪的乘客,然后就被对方那惨白的脸色和近乎破碎的表情震了震,立刻收回了搭讪的念头。
接星星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只是无力地倚在车窗边,微微蜷起身体,车载空调的冷风消耗掉他身体里缥缈的一点温度,现在他连观赏车外混杂风景的余力都没有了。
可心还是不受控地去想:被发了脾气的计斐一定很生气吧?不知道他有没有睡,会不会气得睡不着,在家里等着他大吵一架,又会不会……气得把他赶走?
一想到这种可能,心脏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透不过一丝气,沉闷得眼前发黑,接星星很轻地叹了口气。
心情低落地回到小区,直到电梯里数字一点点攀升的时刻,他都还在内心反复做着面对计斐的心理建设,复杂的心绪在输密码打开大门的瞬间戛然而止——屋子里黑漆漆的,寂静无声。
计斐没有回家。
接星星有一刹的心慌,他诸多的设想里并没有这一种,计斐会被他气的连家也不回。
他站在空荡的门口,推门的手倏地落在身侧,身后的光从身体边缘争先涌进屋里,勾勒出一个落寞无言的影子,在地面拉长。
不知道站了多久,内心升起一种好像真的要失去了的极度恐慌,接星星如梦初醒般急切地去摸手机,刻骨铭心的号码颤着手拨出去。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手指感到一阵的冰冷,无知觉地摔落了手机,他立刻俯下身捡,手却颤得不能抓稳,掉了几次,接星星的情绪终于崩溃,猛地跪在了地上,被碘伏麻/痹了痛觉的骨肉再一次撕裂,可他已经顾不上了,因为更剧烈的痛楚传自另一个地方。
那个他身体里最重要的最温暖的也最脆弱的器官。
“计斐、计斐…”低弱的泣声在狭小空间里响起,又被前方空旷的客厅放大,他低着身子去摸地上已经自动挂断的手机,手机却一次又一次滑走,就像他永远也抓不住的美好人生,就像他永远望不可及的幸福。
再难压抑的声音从胸腔迸发,忍了一路无论戚善舟说什么都没落下的眼泪终于还是寻到了机会,崩断了坚固的堤坝,一颗颗砸在光可鉴人的瓷砖上,隐没在他的哭声里。
“计斐…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离开我?还是不要原谅我?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一刻,胸腔里那颗红彤彤的鲜活的东西好像在一片片碎掉。
手机滑落在光滑地上,一次比一次远,直到再也够不到,接星星的上半身已经几乎贴在了冰冷地面,竭力伸展的手指却还是差了一段距离,一双噙着泪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那块毫无回应的金属。
“计斐……”他力尽地垂头,脸贴着自己的胳膊,声音低哑难听,眼神空荡荡的,好像只剩这两个字能让他感到自己还活着,“计斐……”
这个姿势是不是太过难堪,膝盖的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贴着冰冷的地面会不会冻坏,好像全不重要了,就在接星星似乎要以这么个扭曲卑微的动作倒上一整夜的时刻,那块已经黑了屏幕的无情金属却突然开始闪烁起来。
看不清的名字透过模糊的视线,接星星不顾疼痛的膝盖,一个激灵爬了过去捡起手机,来不及仔细看,就按下了接听:“计斐!”
“计斐人呢?”几乎同时,手机对面也传来询问,声线有些紧绷。
接星星一下愣住了,拿下手机又看了一眼,是凌鸿时。
没等他回答,对面继续问:“计斐不在家吗?他手机怎么关机了?”
接星星沉默了几秒,嗓子很哑,一开口就扯得疼:“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在家吗?”凌鸿时语气听起来有些着急,在豪庭的时候因为要送芮云回家,收到计斐的消息也就没多想,等送完芮云再回到家里,他越想越不对劲,给计斐发消息问到没到家也没回他,只好打电话,结果还关机了。
这下凌鸿时彻底坐不住了,把电话打到了接星星这里。
“我在家。”接星星两手攥着手机,心情经历大起大落后他甚至有点脱力,有气无力地回答,“我刚到家……他没有回来。”
“你刚到家?”凌鸿时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你不是早就下班了,还说要回去做饭吗?”
“我、我…有点事耽误了。”越来越低的声音连接星星自己都听出了心虚。
自然也逃不过身为警察的凌鸿时耳朵,他立刻道:“接星星,你老实说,今晚你和计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是吵架了吗?”
是吵架吗?其实应该算是他单方面地发了通脾气吧,接星星垂着头:“我说了很不对的话……”
凌鸿时听懂了他的意思,立刻道:“我现在出门去接你,先找到他人再说!”
接星星没回答,就听凌鸿时又说:“接星星,你可能不懂你伤害到他有多容易,因为被抛弃的人是他不是你。”
这句话如同一柄利剑剜心刺骨,瞬间穿透了接星星被时间磨砺出的那层外壳,他轻声喃了句:“我——”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了。
凌鸿时当然应该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如果是他站在对方的角度,也会理所当然地厌恶一个反复伤害自己好友的人,凌鸿时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已经是多年修养的结果了。
接星星没空再想这些,赶忙擦了擦脸,重新关上门下楼,去小区门口等人。
凌鸿时很快就到了,副驾坐着顺路接的向群:“上车。”
虽然着急,凌鸿时的车仍然开得很稳,只是油门踩得用力,他们先去了两人常光顾的酒吧,得知了计斐今晚的确来过。
“斐哥啊,他拿了瓶酒就走了,那酒度数还挺高,平时没见他喝过,他脸色不好看,我也没敢多问。”
“我还问他,你今晚怎么没有一起过来呢,凌哥,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凌鸿时摆摆手,脸色却没缓和几分,反倒更紧地颦了眉心。
他扭头朝外走:“计斐平时也没什么别的了,总不能是带着酒去打球……”
向群一声不吭跟在他后面,他们都猜不到计斐在哪里,接星星就更加不知道了,两人个子高,迈步又急,他拖着两条受伤的腿,光是跟上人就走出了一额头的汗。
凌鸿时重新启动了车子,三人漫无目的地顺着街道缓缓开着,车窗摇下,向群和接星星一人一边,无声却焦急地寻找着那道熟悉的声音。
可这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半小时过去,一无所谓。
“我交代了局里人帮我留意有没有醉酒报案的,这还没到失踪时长,我们再找找看。”凌鸿时开得极慢,目光睃巡着,又忽地想起什么,急道,“我记得他之前在一家自由搏击场馆上过课来着,我们去那儿看看!”
接星星和向群自然没有意见,现在最麻烦的就是毫无目标,哪怕只是个模糊的猜测也是好的。
凌鸿时调转车头,加了点油门开出小巷,刚驶上大路,放在置物盒里的手机突然叫了起来:“接电话!接电话!快接电话呀——”
搞怪的铃声有些不合时宜,但又勾紧几人心弦,三双眼睛同时望了过去,电话连着车载蓝牙,凌鸿时伸手一点:“喂,怎么了?”
“副队!刚刚接到报案,永平路有个醉酒男子车祸意外,挺严重的,人被市人民医院120拉走了!还没有核实身份,副队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是不是你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