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真的被迷了心智,听了这么句暧昧不清的调笑,竟然真的舌/忝了一口自己的手指,还真是甜的。
凌鸿时心神迷糊地看回去,就见芮云一脸的无话可说,他不由一愣,然后听见芮云憋笑的声音:“我是让你尝尝这道桂花糖藕。”
“......”凌鸿时平生第一回发觉自己的脸皮还不够厚,竟然因为一句话就败下阵来,只感脸上一阵发烫,猛地低头去看自己面前的碗。
他这副模样活像掀翻了桌子又后怕躲藏的小狗,芮云忍俊不禁,抬手挟了块糖藕放进他碗里:“尝尝?”
凌鸿时只觉得自己脸上那层皮快烧起来了,也没脸说话了,讷讷地吃了,被迫评价:“好吃、好吃。”
谁来救救他啊!他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才会以为芮云是让他尝手指上的桂花糖啊!真是要命了!
就在凌鸿时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时候,老天仿佛听见他的祈求,大发慈悲地放他一马。
“吱呀!”包间门一响,他光速回头,一双眼睛里满是“谁来谢谁”的光彩。
并没什么意外,来人是计斐。
“你总算来了!”凌鸿时激动地起身相迎,态度恳切的像是见到了救命恩人。
计斐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神犹疑:“你鬼上身了?”
“我、我才没有!不过你还真来了啊,你不是不喜欢……”跟不熟的人吃饭吗?凌鸿时没说完。
“我跟芮医生挺熟的,一起吃过饭,倒是你…”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门边,计斐压低了声音问,“你们俩怎么回事,还吃上饭了?”
“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凌鸿时僵了脸,伸手捂他的脸,生怕他再说点什么不该说的给芮云听见。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芮云没起身,靠在椅背上看过来。
“没有、没有!”凌鸿时忙拉着计斐打马虎眼,连连摆手,“他说他做了一整天手术,我以为他肯定不过来了呢!”
“我来蹭饭,芮医生不会介意吧?”计斐跟着入座,凌鸿时从旁边又取了套餐具给他。
芮云笑眯眯的:“当然不会,你看看要不要再点几个菜?”
计斐真就拿起菜单像模像样地看了一遍,假装没看见凌鸿时挤眉弄眼的小动作,抬手加了两个贵菜。
凌鸿时气不打一处来,压着嗓子骂:“你还是人吗!我一个月工资快给你造完了!”
“你又不靠那点工资过活,吃完饭给我从实招来!”计斐毫无愧疚之心,堂而皇之地合上菜单,对芮云笑道,“我都不知道芮医生跟你现在关系这么好了?”
芮云也笑:“这才吃了一回饭,不就给你赶上了?”
计斐的到来缓和了刚刚暧昧中夹杂诡异的气氛,凌鸿时更是绝口不提自己犯的傻,只扯东扯西地瞎聊,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凌鸿时。
芮云也不多说,看他表演。
计斐更是忍着笑旁观自己兄弟耍宝,甚至忘了问一嘴接星星今天怎么要加班的。
水足饭饱,计斐出了包间去趟卫生间,回来时一个没注意走错了方向,不知怎么绕到了会员才能预订的高级包厢区域。
他正抬头张望寻找着指示牌之类的,正巧看见前面包厢门推开,一个服务员端着盘子走出来,他连忙走过去问路:“你好,我想问一下,219包厢怎么走?”
服务生也很有礼貌,立马回答:“先生,我带您过去吧。”
可眼前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年轻男人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直勾勾地望进他还没来得及合上门的包厢里,男人脸上的温和有礼似乎一瞬间消弭了,仿佛有凶戾的雷暴在他眼中无声地积蕴着,亟待爆发。
“先生?”
男人平静地冲他抬了抬手:“没事,我知道怎么走了,你先忙。”
“那好吧。”他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就走了。
包厢门旋即被合上,计斐看着那张熟悉的笑脸一点点消失在门缝里,伸手摸出了手机拨打。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嘟、嘟——”
电话果不其然被挂断了,但下一刻就有消息提示响起——“我在工作,不方便接电话。”
计斐手指又用力几分,指尖发白,回复了一条。
手机上亮起计斐的来电显示接星星不惊讶,毕竟两人住在一起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晚不回去,看戚善舟没注意他的动静,他忙挂了电话又偷偷发了条消息过去。
结果对面跟在等着一样几乎秒回,本已经放下的手机他只好又拿了起来,信息很短,都不用解锁就能看清楚,就两个字:“出来。”
接星星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抖,手机直直砸在桌上,发出好大一声,立刻惊动了旁边的戚善舟,一双豹眼斜睨过来:“怎么?冷落着你了?”
“没,手没拿稳。” 他倒不是说谎,今天的酒似乎格外醉人,他喝得浑身难受乏力,头脑也昏沉,要不是环境吵闹,接星星估计早就睡着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有点不舒服,出去透透气。”
可刚一起身,身子就是一晃,连戚善舟也看出他的不适了,伸手扶了一把:“这就醉了?”
接星星用力掐了掐掌心,维持神志清醒:“是有点,吹吹风就好了。”
“别硬撑,不行就去我房间躺会儿。”戚善舟也不为难他,主动建议道。
“我没事的。”接星星脸色苍白,笑容牵强,短短几步路走得像踩在棉花里,后背却出了满身虚汗,他混沌的大脑几乎不敢深想计斐那短短两个字背后的含义。
但本能地,他就是那么去做了。
好不容易走出包间门,接星星紧张地四处张望,结果走廊空空,他又看一眼手机,那两个字仍明晃晃地挂在上面。
他只好朝走廊另一头走去,路过一间空包间时,黑漆漆的门洞里兀地伸出一只手将他拽了进去:“呃!”
随之而来的是包间门被关上的细微动静。
接星星吓得够呛,主要是他在豪庭待过几年,对这里的客人素质相当了解,尽是些斯文败类,喝多了做什么的都有,把其他客人当成服务生动手动脚的更多。
但距离极/速缩短后,先于身体接触靠近的是一股极其熟悉的薄荷清香,接星星张惶不安的心一下安静了,他瞪着黑洞洞的前方,轻声问:“计斐?”
“嗯。”对面果然承认下来,可没等他放下心,计斐又是一句,“加班?”
刚缓和的心跳猛地又“咯噔”一下,狂跳起来,接星星用力咽了口/口水,从发觉来人不是哪位喝多了的粗鲁客人的放松中剥离出来,他不是一般的紧张:“我、我……”
我什么呢?我没有说谎,还是在豪庭加班?接星星卡住了。
计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他很清楚,眼下计斐不可能有什么好心情了,半晌接星星硬着头皮道:“我说谎了。”
“为什么说谎?”这次计斐回答了,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平静的可怕。
接星星缩着肩膀,手腕还被计斐握着,皮肤发凉:“我怕你生气。”
“生气?你做了什么?”计斐轻而易举看透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会让我生气的事情?”
他还是那样直接,不爱虚与委蛇,接星星垂下眼睛,明知道对方也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却还是尽力克制着脸上的忐忑:“我…之前在这里工作过……”
他说得慢吞吞,计斐接话却很快,带着一点躁气和压不住的情绪:“所以你现在这样算什么?重操旧业?”
他在接星星看不见的黑暗里皱紧了眉,声音沉沉地从胸膛里迸出来:“是我给的钱不够吗?你可以跟我说!”
接星星脸一下就白了:“我不是……我只是、只是欠军哥人情,所以来帮忙的。”
豪庭是什么地方?计斐不是傻子,稍加联想就能猜到他来做什么,甚至会有更甚的怀疑,可他……不想再骗计斐了。
果然,计斐沉默了,无言的黑暗像黏糊糊的胶水一样,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让人吸进肺里又吐不出来,难受的紧。
好一会儿,黑暗里才传来新的声音:“星星,你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
很沉闷,低哑的声音,不太高兴的语调。
这回轮到接星星沉默,呼吸更加不顺畅,好像空气里最后一点稀薄的氧气也被抽走了。
“我告诉过你的,我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工作挣钱还债的。”他哑着嗓子说,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蜗牛莫名生出一点反抗的情绪,大概是因为计斐那些看似平和的言语中其实夹杂着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的不悦、轻视和抗拒。
接星星突然不敢去想,厌恶这个地方的计斐是不是也同样厌恶曾在这里曲意迎合客人的他?
可他又何尝不厌恶这样的自己呢?
他有的选吗?如果有的选,谁不想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谁不想家境优渥天资聪颖,无忧无虑地顺遂一生?
这样自我厌弃的情绪不断蔓延,然后异变成向外的攻击性,他忽然极端地讨厌起自己、讨厌起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甚至也讨厌旁观着的计斐。
或许他早就产生了这种心境,只是从来不敢表露出来,却在计斐的一句话刺激下骤然爆发。
“我问过你的!是你说不在乎,是你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