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苏勉将来哪天落魄了,专注地凭借琵琶技艺讨生活,也绝对到不了乐圣的程度。
何况他还没拿琵琶当主业,不值得聆听者纱巾覆眼,放大听觉沉浸乐曲中。
裴静文轻轻嗤了声,捏着朱红纱巾百无聊赖揉搓,脑袋后仰枕着凭几。
她懒洋洋地挖苦道:“你又不是名满天下的琵琶大家,爱弹就弹,不弹我回去了。”
苏勉低笑几声不见恼意,侧着眸熟练地转轴调音。
哀怨荒凉的弦音缓缓流泻,周遭的雕梁画栋顷刻崩塌,就连绚烂秋花也开始枯萎,夜风里只剩野草顽强残存。
塞上曲中妆台秋思,天汉明妃出塞和亲促两国之谊,独自远赴他乡,对镜梳妆时思念故国哀伤惆怅,琵琶声透着道不尽的凄楚缠绵。
许是同病相怜,裴静文展开纱巾盖在脸上,缓缓闭上眼睛沉醉其中。
为制雁翎刀切实劳累两天,委婉柔美的旋律,就像春日酒足饭饱后的午时阳光,熏得人昏昏欲睡。
不知何时,乐声停了。
裴静文半梦半醒,慢慢睁开昏昏沉沉的眼睛,一双浸染欲望的黑眸,透过朱红色薄纱填满她的眼。
她一个激灵就要起身,下一瞬连人带胳膊被箍进怀中,撞上坚实硬挺的胸膛。
苏勉低下头,隔着红纱叼起饱满唇瓣轻咬,蜻蜓点水啄了下便放开,凑到她耳畔喃喃细语,沙哑低沉的声音藏不住低劣的挑拨离间和蛊惑。
“他倒是轻飘飘地去了幽州,成他的所谓事业,没想过一年多来你独守空房,寂静深夜里不得欢喜解脱的苦楚。”
裴静文别开脸躲开灼热呼吸,肌肉线条流畅的胳膊绷紧发力,企图抵开像座山一样的男人。
她蹙起眉头不适道:“你别正常十天半个月又犯病,之前那样客气相处不好吗?”
“难道我说错了?”苏勉手臂力道渐渐加重,裴静文困他怀中动弹不得分毫,来自男性的气息将她包裹,“去岁五月至今年九月,除了半年一封家书暖你片刻,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你独自躺在床榻上时,真的没有一星半点的空虚,真的对他没有一丁点的怨怪?”
裴静文自问不是重.欲之人,她作为身体健康的成年人,曾经享受过酣畅淋漓情.事,夜里独自睡在床上,隔三差五便会被翻滚的欲.望淹没。
她用过手,用过器物,手与器物带来的欢愉就像转瞬即逝的绚烂烟花,还没来得及感受烟花的美丽,不消片刻便随风飘散。
独留她在寂静冷清的夜,麻木迷惘地喘着粗气,出神地盯着床头跳动的烛光。
要是有个人抱抱她就好了,把她抱在怀里耳鬓厮磨,对她说些甜得腻人的情话,抚平搅得她心神躁动不安的欲。
后来她去和安安作伴,两人胡天胡地聊八卦,困得实在撑不住了阖眼睡去,一人一床被褥互不打扰。
再后来,她还是一个人睡。
感受到怀中人身体僵住,苏勉哑着声诱哄道:“阿静,你本不用忍耐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弃你而去,是他留你一人,是他没尽到为人夫……”
“别说了,你别说了。”裴静文急声打断宛如魔咒的话语,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呆呆地注视斜倚凭几的琵琶,“你不要再说了,我不能……”
修长白皙的脖颈挣脱衣领,明晃晃地闯入深不见底的欲色,苏勉俯首贴上去,舌头仿佛一尾灵活的游鱼,从上至下游过发烫的肌肤。
“为何不能?”他在精致的锁骨处落下一吻,青茬冒起的下巴动了动,抵开微微敞开的领口,“圣人言,食色性也,我不信你不曾自.渎。既然自.渎的事都做了,何不真真切切感受欢愉?”
“闭嘴!”裴静文羞恼地瞪他,却未发现他早已松了力道。
“恼羞成怒了?”笑看雪白胸脯上的轻浅牙印,苏勉打横抱起她朝盥洗室走,“今夜都是我逼你。”
朱红纱巾叠了几折,覆在眼前挡住昏黄烛火,腾腾热气弥漫开来,蒸得细腻肌肤白里透红,细密汗珠像断线珍珠滚落,滴答滴答落入浮满花瓣的汤池。
“我不想,我不想……”偏生听起来又那样有气无力,“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我能,我会满足你。”苏勉拉过她的手搁自己胸膛上,“你捏捏看,是不是很舒服?不捏也没关系,毕竟是我逼你。你听清楚了,今夜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在逼你,我才是罪魁祸首,明天你醒了我站着给你捅。”
苏勉轻轻放倒裴静文,手掌摁住紧致腰腹,使了力道揿着她不许起身,他挤开并拢的长腿单膝跪地。
不知多久,他从水里出来,哗啦啦水声噼里啪啦撕碎静谧,横抱起瘫软的女郎穿过隔断,将人放至床榻上。
他站床边,用帕子随便擦去身体残留水珠,笑盈盈地从头到脚扫过眼睛蒙了红纱的女郎,要张不张的唇诉说她还未从没顶的快活中醒来。
他膝行爬上床榻,摆正侧卧枕臂的女郎,攥住脚踝拉到肩膀上,不由分说狠狠劈杀进去。
深秋时节,床幔曳地的狭小天地早早开春,细碎笑声里裹着压抑低吟,羞得将将冒头的嫩芽缩了回去。
“慢点,我不行了。”裴静文抬手去推他,反被握住手腕扣过头顶,“好三郎,停下来。”
苏勉动作顿住,青筋虬结的手拨开黏在她颊畔被汗水濡湿的乌发,惩罚性地咬她唇角。
“口是心非。”他笑骂,不再给她缓和的时间,挺着腰发了狠地劈凿,好似天崩地裂不死不休。
他扯开碍事红纱,掐着她下巴掰正脑袋,逼着那双爬满黏稠欲望的眼,一瞬不瞬和他对视。
“看清我是谁了吗?再敢乱喊,我让你死床上。”
“去死吧——贱种。”
“这倒比刚才那声中听。”
“下流胚子。”
“多叫几声。”
“去死。”
烛台上积了一滩红蜡,苏勉身子抖了几下结束放纵,揽抱过蜷缩的女郎玩她头发,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乞求道:“留下来好不好?”
裴静文倦怠地闭上眼睛,深呼吸平复激烈情.事残存余韵,密如鼓点的心跳声穿过胸腔,一声不落钻进耳中。
良久,她挣开他胳膊起身,披着广袖大衫坐到床边,愣愣地凝望漆黑的秋夜。
她喉咙有点痒,声音轻轻的:“今夜荒唐一场,你我都忘了罢。”
苏勉不甘心地坐起来,从后面拥着她咬牙道:“你方才明明也很欢愉,为何你就是不肯回头看看我!”
裴静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平心静气和他说话:“意乱情迷,换个人也是如此,肉.体的欲望,吃饱后也无趣。”
苏勉紧紧抱着她,颤声道:“我苏勉堂堂凤翔、陇右节度使,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面首。”
裴静文扭头,奇怪地看他,不可思议反问:“我几时召过你?”
刚才她的确是半推半就,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不敢承认。
但要不是他再三纠缠蛊惑,她压抑的欲望未必会被挑起,撩拨起这桩风流事的始作俑者,没有要她担的道理。
苏勉不说话了,安静地抱着她。
过了半晌,他捞起她扛肩上朝旁边盥洗室去,洗干净身体上黏腻汗液,又扛着人回到寝室。
“你是没召过我,可在你那儿我和面首没区别。”苏勉气恼地压着她,粗糙指腹碾过红润唇瓣,“有时候我在想你裴静文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蛊,让我心甘情愿一步步退让,做尽自降身份的蠢事。”
裴静文直白道:“你好色。”
“这点我不反驳。”苏勉极有自知之明接话,下一刻又流露出困惑,“自打做了这两镇节度使,底下官员进献的美人,其中不乏比你漂亮者,可我偏偏生不出任何兴趣,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你。”
裴静文又道:“你就是贱骨头,享受被羞辱的感觉。”
“旁的绝代佳人敢这样骂我,不死也得脱层皮。”出身名门养了一身狗脾气,苏勉性子算不上有多好,“后来我想明白了,人不会喜欢匍匐脚边的蝼蚁。”
裴静文皱眉道:“什么?”
苏勉抚平她的眉,正色道:“自轻者人恒轻之,旁人敬我畏我,妄图攀附我,待我谄媚奉承,处处陪笑逢迎。”
他话锋一转,接着道:“而你太看重自己,自重者人亦重之,你的自重潜移默化影响我,让我觉得我竟然配不上你。”
“你本来就配不上我。”裴静文一本正经如是说,“今儿我也乏了,还是早些休息,毕竟明天要赶路。”
她吃力地推开身上人,坐起来穿鞋下榻,勾过屏风上的内衫套上,还没来得及系好带子,便被一把拖回床上。
曳地床幔遮住春.潮,苏勉低头吻住失神的女郎,唇角上扬很是愉悦:“留下来,我天天让你舒服。”
裴静文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不?”苏勉可恶地笑,“阿静猜猜床底下有什么?”
漫长的狂纵卷走所有力气,裴静文化成一滩水瘫苏勉臂弯,迟钝地转动眼珠,胳膊抵着床褥一点点爬起来。
她探出半边身子,头朝下好奇地打量床底,铁镣铐猝不及防闯入视线。
裴静文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激动险些跌下床去,惊声道:“你是不是要逼死我?”
苏勉眼疾手快捞住她,雄性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裴静文扭动身体不住地挣扎。
“苏勉,你要逼死我对不对,再过那样的日子我真的会死,你要把我逼死是吗?还是关着我,逼我变成疯子,让我看见你就傻傻地贴上前?”
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苏勉连忙顺着脊背一下下安抚。
他后悔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吓你,都是我的错,阿静莫要害怕,我气你不肯留下,故意吓吓你罢了,怎么会再那样对待阿静?”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何会干出那种荒唐事。”
裴静文挣脱束缚,抬手重重地扇他一巴掌,跳下床抱起衣衫边穿边外走。
苏勉快步堵住寝室门,打着赤膊,一件件为她穿好衣裳,低声道:“我确实动过那个念头,心中一直挣扎犹豫,想着强留你得到人也是好的。”
“当我再次拥有你,忽然发现得到人没想象中快乐。我前半生顺风顺水,唯有你是我顺遂人生里的最大变数。”
“我爱你,爱着不爱我的你,把你变成匍匐脚下的蝼蚁,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你不想留下,我不勉强。”他拿起博古架上的木盒,“里面是过关文书,我都盖了印,明天底下人会护送你们过关。还有一封给归义军节度使张望东的信,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应该会痛快地放你们离境。”
裴静文捧着木盒,情绪复杂,干巴巴道:“多谢。”
“谢早了,”裴静文警铃又响,苏勉恶劣地笑,为她拢紧披风,浅吻她额头,“娇娇和刚刚你不能带走。”
“或者,为了它们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