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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第 2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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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扶危,一个心怀天下的名字,若是前头还顶着平等道名号,便透着为当权者所不能容忍的反意。

恍惚间回到旧历十六年,那位泰山崩而色不改的坤道,眉目寡淡的容颜变得清晰。

欣赏她的脾气秉性,裴静文多嘴问了一句:“李道长犯了什么事,值得你那样大动干戈?”

“身为邪道魁首,私下宣扬人人平等歪理邪说,煽动民众拜入邪道反抗官府,只此三条足够夷她三族。”苏勉勾起案上银茶壶,倒了杯温茶水一饮而尽,“何况当年平等道作乱西南,她为平等军先锋连下三县,斩杀魏官魏将共十七人。”

裴静文皱眉道:“人人平等不是歪理邪说,她的思想只是太超前,在落后的时代反而落后。”

苏勉转身看她,轻笑道:“你总爱讲些傻话,”他敛了笑意面色严肃,透过支起花窗的阳光,宛如天上银河隔开两人,“莲花夫人曾口出狂言,皇帝和权贵都是独夫民贼。她乃莲花夫人座下弟子,自然继承莲花夫人遗志。”

裴静文敬佩道:“孟意和李扶危是值得尊重的先驱,尽管现在她们背负世人误解,千百年后人们会理解她们,并为实现人人平等的信念赴汤蹈火。”

苏勉玩味地“哦”了声,撩起袍摆坐至圈椅上,兴味盎然地抓起铜香炉赏玩,慢条斯理地告诫道:“有些蠢话同我说说便罢了,出去了别胡言乱语。”

“我很惜命的好吗?”裴静文撇了撇嘴斜睨他,“不管你信不信,时间会证明她们的清白。”

苏勉噙着笑道:“千百年来反贼不计其数,载入史册者寥寥无几,也许用不了几十年,她们的姓名将被人彻底遗忘。”

“你不明白。”裴静文掏出桑麻纸和炭笔,小腿勾过鼓凳坐他旁边,“和你争论这个也没有意义,平白浪费我时间。”

裴静文刷刷几笔,画出雁翎刀的大致形状,递给苏勉头头是道地介绍。

“这是雁翎刀,因其刀型像大雁翎毛得名,刀尖带点弯曲弧度,刀背开反刃,刀身血槽齐整,整体轻盈流畅,能刺能砍,配上刀鞘挂腰间也好看。”

苏勉捏着桑麻纸细看,在脑海中构建出雁翎刀实物,嘴角情不自禁上扬。

“就猜到你会喜欢。”裴静文得意地抬起下巴,“雁翎刀的名气虽比不上横刀,却也是冷兵器的巅峰之作。”

拿回半成品设计图,她兴冲冲地边画边说:“我看你常服绯色居多,你应该很喜欢绯色,我可以试着把刀身打成绯色。”

“不行,绯色刀身有点压抑。”她苦恼地咬着笔头望向房梁,“银白色刀身就很好看,不过可以做绯色刀柄,再配上带绯色纹样的刀鞘。”

她转头看着苏勉道:“你喜欢什么花草动物?”不等他回答便兴奋地自言自语,“花草和主杀伐的兵器不搭,还是猛兽猛禽好,老虎豹子不错,鹰也还行,那感觉神兽更好诶!麒麟朱雀腾蛇什么的刻在刀柄上,想想就很帅!”

苏勉压根插不上话,索性单手托腮安静地坐着,笑盈盈地打量沉浸在创作中,眉飞色舞的女郎。

她眼睛亮如星子,唇角压不住地向两边咧开,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蹦出一个又一个内行词汇,整个人都散发着璀璨光芒。

原来她是铸刀师。

温茶水恰到好处递到面前,裴静文接过茶杯,仰头饮尽润喉,没好气地握拳捶打一言不发的苏勉。

“这是你的刀,不是我的,好歹发表发表意见。”她半眯着眼不满地轻啧一声,“一点都不积极,你不想要刀就开门见山明说,”说着麻利地卷起桑麻纸,站起来就往外走,“白费功夫。”

苏勉连忙攥住她胳膊,委屈巴巴地喊冤道:“天地良心,方才见你说得兴起不忍心打断,几时变成我不想要?”

其实只要是她亲手制的刀,不管是何模样他都喜欢,奈何她在这件事上格外认真。

做小伏低哄得裴静文坐回案前,苏勉简单提了两个要求,刀柄上铸麒麟踏云纹样,刀鞘用紫光檀或者黑檀木。

她的刀是用来珍藏,又或是将来兵败送他最后一程,而非上阵砍杀敌人。

凤翔府下辖的几个县送来盐税和商税账目,叮嘱裴静文就在暖阁里画,苏勉背着手踏入书房。

斜靠圈椅上翻看账簿,回头便能瞧见锦屏后的模糊身影。

真真假假一条条账目,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烦躁,各县县令四平八稳或略带颤声的禀报也比之前顺耳许多。

她一直在,就好了。

不放心裴静文去匠造坊制刀,苏勉吩咐人在书房后的院子里,连夜搭了个铸刀炉,又命亲兵一刻不离守着她。

许久没做这种纯手工活,裴静文难免技艺有些生疏,先用寻常钢铁打了把菜刀,凭感觉完成退火、淬火和回火三道热处理工艺。

她夹起裂开两条纹路的菜刀,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目光穿过半开的雕花木窗,落在笑不由心的女郎身上,苏勉疑心她要被气疯了。

果然,下一刻她便摔了菜刀,撩开黏在脸颊上被汗湿的发,瞪着眼睛骂骂咧咧,无非没能掌握好制刀的温度。

詈骂声倏地戛然而止,院中的女郎猛地站起来,毫不犹豫向外跑去。

这是……放弃了?

半刻钟不到,裴静文跑了回来,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呼吸,右手还握着个银白手环。

苏勉眯着眼睛辨认半晌,他记得那手环是林望舒送给她的所谓新婚贺礼。

哄着他带她去见林望舒时,她把手环还给林望舒,后来西北重逢他见她又戴着,此番她来凤翔后,手环却又戴在林望舒腕上。

他敢肯定那手环是林望舒之物,放在她这儿不过是暂存。

同样的银白色质地,让他想起茫茫荒原中的残骸,那手环也许非凡物。

忙完手头公务,打发走幕僚,苏勉负手立在檐下,默不作声注视为制出一把菜刀欢呼雀跃的女郎。

渊博与天真,竟能在一个人身上这般和谐,她究竟是什么人?

林望舒又是什么人,还有蒙冤而死的林尔玉,阴险狡诈的元谦……他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关联?

满身秘密,有趣极了。

敲敲打打大半天,估计手感差不多来了,裴静文熔了两斤高强钛合金,看似毫不在意,实则心头滴血。

她的制刀技术离不开原材料,如果用魏朝生产的钢铁,打出来的刀虽然也能看,但是到不了传世的程度。

话都放出去了,她又是个好面子的,总不能让苏勉看了笑话,忍痛拿出得之不易的高强钛合金。

节度使书房后院叮叮当当敲击声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劝了两次的苏勉提着食盒走来。

“不差吃饭这一时半刻,”苏勉摆好合她口胃的饭菜,“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不吃不吃,刀身马上做好。”裴静文正进行最后的修型,埋头苦干不耐烦地嚷嚷,“你怎么和我爸妈一样,明明晚点吃饭又不会饿死,离开那天他们也是这……”

突地,裴静文身体僵住,离开那天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如果早知道会经历这场意外,她一定乖乖坐餐桌前,好好陪他们吃完那顿晚饭。

裴静文放下接近成品的刀身,抬起胳膊抹去豆大汗珠,摘下手套净了手坐到苏勉对面,端起满满一碗白米饭狼吞虎咽,没扒拉两口泪水涌出眼眶。

她双手捂着脸,悔恨道:“我不该为了铸甲,故意凶催我吃饭的爸爸,也不该对妈妈不耐烦,更不该在爸爸盛好饭端给我,我只随便吃了两口。”

铸甲?苏勉疑心自己听错了。

女子为铸刀师本就世所罕见,更何况是铸甲师,而且铸甲师的手怎么可能细嫩,这完全说不通。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重点,他要做的是哄好难过的女郎。

苏勉酝酿片刻轻启唇瓣,第一个字还没蹦出喉咙,裴静文用衣袖擦去淌下的泪,重新端起碗红着眼睛吃饭。

苏勉歪着脑袋,眼底流露困惑。

“今天的饭菜格外好吃,是不是换厨子了?”裴静文大口吃着饭菜,“比昨天要好吃的多,闻着也香,我都哭不出来了。”

苏勉忍俊不禁道:“是你饿了。”

缺少专业焊接机和模具,纯手工制作麒麟踏云纹样钛合金刀柄太麻烦。

裴静文选择刀鞘的材料,用紫光檀做个木制刀柄,采用全龙骨结构,刀舌贯穿刀柄再用铆钉固定。

刀柄外面包了层传说中的鲛皮,即鳐鱼皮,再缠上防滑的丝绳,麒麟踏云纹样则用鎏金工艺。

雁翎刀花费两天做完,裴静文兴奋地握住刀柄,左手对折收在胸膛上,缩着肩膀舞了段刀法。

一举一动看不出挥刀的豪迈,只有贪生怕死的紧张。

亲兵见她舞刀想笑又不敢笑,纷纷低垂着头紧抿双唇。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极力憋笑的亲兵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顺着轻笑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苏勉上身前倾趴在花窗上,眼尾上挑尽是嘲笑之意。

“笑什么笑?”裴静文梗着脖子用力瞪他,抬手挑出一缕头发,“很锋利的,吹毛立断。”

苏勉翻出花窗走向她,捡起地上青丝用手帕包住,折了几折放进荷包,拿过雁翎刀后退十几步。

“果然是好刀!”

他气势如虹地舞了段刀法,一招一式干净利落,泛着寒光的银白色利刃劈开苍凉的深秋斜阳。

苏勉利索地挽了个刀花,反手收刀藏在身后,打趣道:“这才叫耍刀。”

“去死吧——”裴静文不服气地咬紧牙根,“这刀鞘我不做了。”

苏勉笑盈盈道:“哪天得了空,我自己做也可,阿静不适合用刀,该用锤子才是。”

裴静文的目光像是要杀人,冷哼一声往外走,反正他带少年祭拜父母的人情,她已经还完了。

苏勉三步并作两步拦住她,挂着笑安抚道:“好了好了,我再不笑你,想来侍从摆好晚食,随我去吃饭。”

寂然饭毕,两人心平气和坐庭院中,苏勉横抱琵琶漫不经心拨弦,裴静文懒懒地斜倚凭几,仰头望着清冷秋月出神。

“非去犁羌不可?”

“不然呢?”

“留下来。”

“没有值得我留恋的。”

“好狠心的女郎。”

“不是狠心,是不曾动心。”

“真要和我一笔勾销?”

“恨一个人挺累的。”

“那就爱我。”

“脑子烧坏了就吃药。”

苏勉微微勾起唇角,掏出一条朱红纱巾丢给裴静文,望着她的目光温柔而又黏糊,几乎要化成暖热甜酒。

“遮住眼睛,送你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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