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拥有很长的青年期,可以无所顾忌地选择和试错,享受温柔缓慢的成长过程。
她们可以浪费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去尝试每一种可能,最终找到自己想要走的那条路。
这是她们和他们的不同。
漫长生命给予她们慢行权利,紧迫时间驱使他们快速成长。
“三十七岁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孩子,一个拥有最大任性权利和父母包容度的孩子。”怀念温柔了赵应安的眉眼。
没来到魏朝前,她就是活在父母兜底下的孩子,后来身不由己来到异世,命运之神仍然眷顾着她。
她的人生虽然翻天覆地,好在林尔玉聘请她做家庭教师,让她的成长过程不那么尖锐,充满荆棘与坎坷。
人是有惰性的,她也有意迟缓成长的过程,直到嵇浪中箭,命悬一线。
生与死的距离逼得她快速成长,她开始认真思考她和他的感情,两人的未来,不再刻意回避。
这些年来,她无所顾忌地索取与掠夺,他无怨无悔地付出与等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对他的感情,早就不是自以为是的打发时间。
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而已。
她想给他一个名分,至于生育,就看上天的意思了。
裴静文歪着脑袋,困惑道:“我当年就是一时冲动才和他定亲,倘若那时我头脑冷静,绝对不会抛几次铜板。”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呀!”赵应安好笑地摇了摇头,“我认为结婚是一件严肃的事,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裴静文仍是不理解道:“你真能接受生育吗?”
赵应安诚实道:“有点害怕。”
裴静文摊手道:“那你最好还是补一剂避孕剂,免得到时候真的有了,找不到后悔药给你吃。”
赵应安无所谓道:“等他回来,或许我已绝经,或许我改变主意,又或许我不再害怕。”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裴静文胳膊交叉枕在脑后,“林三在幽州也没个熟人,他们肯定过得很难。”
彼时,幽州城,节度使幕府。
冰天雪地红梅簇簇,范阳节度使李继勋裹着貂裘,捧着手炉走在前面,林建军手揣袖中落后他两个身位。
李继勋不开口,林建军拿捏不准他的意思,两人沉默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幕府左侧校场。
除夕夜,除了少数执勤的亲兵,其他人要么回家与亲人团聚,要么三五成群聚一处寻欢作乐,平素人声鼎沸的校场变得冷清。
吩咐林建军取一石弓来,李继勋两指夹着大羽箭,拉满弓弦对准百步外的草人。
羽箭劈开夜色疾驰而去,李继勋命令道:“过去看看,乃公射得准否。”
林建军闻言面色如常,阔步靠近草人,大羽箭将草人脑袋捅个对穿。
他正要回身禀报,身后突然传来异样动静,想都不想侧身后仰避让,大羽箭擦着他胸脯,捅穿草人心脏。
林建军转身看着李继勋,李继勋拉满第三支羽箭,面无表情地对准他。
李继勋冷声道:“生擒犁羌右王的左金吾中郎将,给妫州刺史做副将,张光隐何德何能。”
原先林建军想来幽州,途中意外救下奉命在草原上放火,反被北狄追杀的张光德。
秋冬时节放火烧草原,是魏军削弱北狄的手段之一。
张光德是张光隐幼弟,文不成武不就,为了证明自己求来烧荒的差事,结果险些把自己搭进去。
凭着他和张光隐的关系,林建军在张光隐手下做了副将,用得是自己的本名。
那桩林氏大案张光隐有所耳闻,林建军之名自然也听说过。
不过大魏皇帝好像下了道圣旨,要节度使为林建军收尸,那他见到的林建军,肯定只是和那个人同名同姓而已。
林建军生得俊美,虎背蜂腰,文武双全,又是幼弟的救命恩人,张光隐有心提携他,此番入幽州谒见特意带他一起。
林建军拱手道:“生擒犁羌右王的金吾中郎将死在天启十六年,末将如今只是一飘零人,来卢龙军求个生路。”
李继勋说道:“把你交给魏廷,高晔起码要赏我一笔重金,稳赚不赔的划算买卖。”
林建军躬身道:“节帅把末将交给魏廷,固然能得天子赏赐金银,却不及留下末将收益更大。听闻成德与横海联盟,近来时常结伴越境挑衅,末将能征善战,愿为节帅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本帅帐下军将何其多,”李继勋松开弓弦,第三支大羽箭疾驰而去,死死钉入林建军身前泥地,箭杆来回震颤嗡嗡响,“不缺你林建军一个。”
林建军单膝跪地道:“近些年来藩镇攻伐愈演愈烈,牙将牙兵倚仗战事频发,气焰嚣张日益骄悍。”
他三指指天,掷地有声道:“末将林建军,以兄长在天之灵和己之性命起誓,此生誓死效忠节帅,绝无二心。”
李继勋嗤笑道:“嘴上说说的忠心最不可信。”
林建军正色道:“末将需要节帅庇护。”
李继勋看着他道:“你那两个侄儿现居何处?”
林建军面不改色道:“居梓州,东川节度使代为照看。”
李继勋轻描淡写道:“接过来。”
林建军为难道:“怕是不方便。”
李继勋挑眉道:“哦?”
林建军解释道:“魏帝逢年过节派人探望,突然失踪恐令天子生疑。”
李继勋摆了摆手道:“无妨,送你一妾,你亲子更好。”
林建军面露难色,李继勋停在他身前三尺,下巴微抬睥睨着他,两条粗眉皱起尽显不耐之意。
林建军犹豫半晌,说道:“末将与内子感情甚笃为其一,二则末将有难言之隐,还望节帅理解。”
第二个理由太意想不到,饶是见惯大场面的李继勋,也不由得怔愣片刻。
良久,李继勋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打量身前的青年,事关男人颜面,他既敢说这话,真假已不重要。
林建军的本事他知道,奈何他不能完全为他所控,又恐他转投别家,不过他也没丧心病狂到灭口。
何况他对林尔玉之死,一直抱有英雄间的惺惺相惜。开疆拓土的将军留下叛国身后名,高魏太寒军士心。
“你那侄儿得君王垂怜,”李继勋最后一次试探,“日后又该如何?”
林建军仰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父母之仇,岂敢忘乎?”
李继勋便笑了,准林建军继续跟着张光隐,对林建军来说也算好结果。
两人一前一后朝正厅走去,穿过七弯八拐的长廊,林建军便见面容眼熟的裘衣青年绕过影壁阔步走来。
借口更衣向李继勋告罪,林建军抓了个仆从带路,转身隐入漆黑夜色中。
裴允下意识瞥了眼离去的人影,没放在心上,抱拳道:“我来迟了。”
卖河东节度使裴劭面子,李继勋拍拍裴允臂膀,以长辈的口吻说道:“家中有事,何必雪夜赶来。”
两人走进正厅,范阳诸州文臣武将推杯换盏,美艳舞姬身着薄衫,伴着丝竹管弦翩然起舞。
林建军派人禀告张光隐,以身体不适为由先回驿站,缺席后面的宴席。
林建军怀抱花梨木琵琶,心事重重拨弦,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一个音千回百转绵绵不绝。
“比洞箫还哀怨,”蹲火盆边的秋四捂住耳朵,“三郎听我一句劝,咱不弹了,我鸡皮疙瘩都要起了。”
林建军放下琵琶,问道:“你可记得裴允长相?”
他眼力极好,刚才在幕府看到的裘衣青年,就是本该被绞死的裴允。
“裴允?”这名字听着耳熟,秋四仔细地在记忆里翻找,随后猛地一拍大腿,“是不是那年我和十一……就那个脱了金丝软甲的,丢下陈娘子跳河逃命那个。”
林建军点点头,吩咐道:“明天你去打听打听,方才我在幕府看到他了。”
“他没死?”秋四诧异道,“天子亲自赐死,他竟然逃过一劫!”
翌日,秋四乔装一番正要上街,张光隐大步流星走来,让林建军陪他去探望昨夜经历一场刺杀的军将。
那军将遭刺杀,节帅大发雷霆,唤来所有军医,又连夜封了城,对他的看重可见一斑。
“刺杀?”给秋四打了个别轻举妄动的手势,林建军随张光隐离开驿站。
张光隐揣测道:“想是混进城的北狄细作,见那军将没带亲兵随行,临时起意痛下杀手,幸好附近巡逻的及时赶到,否则他新年伊始就要去见阎王。”
门前灯笼上的“裴”字,猝不及防闯入视线,林建军右眼皮跳了几下,心中生出不妙的念头。
看到床榻前眼眶微红的陈嘉颖,林建军都不用去看榻上人,直接坐实他的猜测。
这裴允八字当真硬,被他暗杀逃过一死,天子下旨没能要他性命,这次刺杀也被巡逻牙兵救下。
祸害遗千年,古人诚不欺他。
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裴允,林建军暗自惋惜地离开房间,寻了处幽静的地方坐等。
不消片刻,陈嘉颖赶来。
“你怎么在幽州?是你动手?你救出静静了吗?你不是死了吗?”
“随上司而来;不是我动手;她在梓州很好。”最后一个问题林建军没回答,他活生生坐在陈嘉颖面前,就是最好的答案。
陈嘉颖说道:“不管是不是你,他看到你后,只会认为是你,你早点离开幽州。”
“我明白。”林建军起身,长揖到地,“当年事发突然,未能妥善安排娘子,林某在此向娘子赔个不是。”
“跟着他也挺好,”陈嘉颖释然地叹了口气,“你快些走罢,我从未见过你,代我向静静问好。”
转眼便是正月廿五,天启帝改元的圣旨传到梓州,天启旧历已成过去,今年是永定元年,寓意基业永定。
永定元年二月初,苏勉官拜凤翔、陇右节度使,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检校御史中丞。
二月中旬,一封书信送到裴静文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