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氛围萦绕在二人间，顾念转身走得飞快，清凉夜风扑面而来，为纷杂的思绪降温。

他隐约能察觉到谢栖远近期的态度有所不同，不知他说躁狂发作时印象全无是在撒谎，还是由于对谢慈的执念，使漫长的遗憾偏离了轨道。

这些越界的试探让顾念心慌意乱，本能的察觉到危险。

但每回谢栖远撩拨完他后又变回风轻云淡的模样，似乎那一夜的失控都被藏着了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

如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毒水母，于猝不及防时伸出触角蛰你一下，初时不痛不痒，随后越陷越深，在逐渐麻痹的感官中，沦为他人的掌中之物。

顾念看在眼里，却选择视而不见。

曾经的他以为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勇气，临了却发觉，有些关系靠雾里看花的朦胧才得以维系。

他如上了发条的机器般，木愣愣地一路疾冲，接近古刹时才猛地刹车。

谢栖远神色如常的跟在身后，似乎刚才的小插曲不过玩闹而已，他言归正传道:“此地应该确为明镜台，就是不知姜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事小心为上。”

顾念望向眼前古旧的三门牌坊，枯木拦路投下沉沉阴影，月光下黝黑的苔痕爬满长阶，尽头青瓦重檐的庙宇破而不败。

他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姜言踪影，垂眸轻声说:“等等白泓雪一块行动。”

四人很快齐聚，悠远的钟声突兀响起，转身却未见撞钟之人，余青铜古钟在夜色中凭空摇摆。

谢栖远托着夜明石在前方开路，照亮了殿前的牌匾——言甄宫。

殿内十分开阔，一圈幽暗莲花灯映着中央的金身，神女面容慈悲，头戴冕旒，身着霞被，手执如意，顶上蓝底镶金提字“孚佑群黎”。

左侧壁有三尊斑驳的金刚力士像，型貌雄伟，怒目相向，嘴上各有一道封条，手持宝锏斧钺，以震慑妖魔。

与之相对的另一侧却是一片废墟，只光秃秃地立着根尖柱子。

“山民还真是偏心，神女像光鲜亮丽，力士像却伤痕累累，也不愿补一补。”顾念感慨。

“这古刹看起来仍在修缮中，应是山民祭拜的言甄娘娘。”谢栖远回忆道。

怪不得山民的说法五花八门，就是不想外乡人寻到此处，扰了山神的清净。

四人仔细留意着周围动静，向大殿后方深入。

晚风送来幽香，月光穿透黑暗，照亮了一片奇异的药圃，圃中生长着各种仙草，充裕的灵气如水雾般滋润。

众人眼底浮现喜色，叶恬与白泓雪小心翼翼地拨开叶片，仔细比对着每一棵植物，而谢栖远则站在高处，扫视着整片区域，寻找宝芝的位置。

然而找得腰都酸了，仍是一无所获，叶恬揉捏着脖颈叹息:“难道幻形宝芝不在这儿？”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顾念突然目光一凝:“等等。”

数只荧光闪烁的小点在草丛间隐现，他眼尖地认出了正是那焕颜的蛊虫，弯弯绕绕钻入了一处石缝中。

他沿着石缝瞧去，只见大片蛊虫密密麻麻堆叠，覆盖在一株断了半截的菌类根茎上。

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恐怕有人先行采走了幻形宝芝。谢栖远跳落在他的身侧，问:“有何发现？”

然而对方前脚刚着地，后脚蛊虫就如嗅到了腥气的饿狼般，从四面八方朝谢栖远蜂拥而至。

顾念啧啧称奇:“你是什么招蜂引蝶的体质，让蛊虫眼中只你一人。”

谢栖远几个纵身飞离了药圃，正欲开口，忽然从后方传来了凌乱的鼓点声。

四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闪身隐入暗处，悄悄朝大殿返回。

循着声源望去，神女像前有一名衣饰繁复的女子，她袍上绣有独角异兽图腾，腰缀丝绦，手持玉圭，足缠银铃，赤脚舞于巨鼓之上。

最为神奇之处，当属她脸上的傩面，一旋身一拂袖间，面具也随之变换，或狰狞可怖，或慈祥温和，更多的是喜怒难辨，神秘莫测。

舞蹈节奏循序渐进，鼓点声也愈发明快，裙裾翻飞如浪，银铃响成一片，在气氛推至最高点时，女子舞步骤停，一切戛然而止。

她取下傩面，露出一张涂抹得煞白的脸，眼尾与唇勾勒得猩红，显得妖冶而诡丽。

姜言不带温度地开口:“诸位受我邀请而来，可光明正大的欣赏娱神舞，何必躲躲藏藏。”

顾念从阴影中走出，开门见山道:“你诱我们来此，却藏起了幻形宝芝，是何居心。”

姜言咯咯笑起来:“幻形宝芝乃我族圣物，自然不会让你们轻易拿去。若想求宝，函需心诚。我方才叩问神明，祂要我代为验证。”

她神色一凛，威严地审视众人:“我提出三个问题，你们回答是或否即可。”

周围烛火摇曳不定，光影交错间，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让人心生寒意。四人暗自警惕，然而第一个问题就让人摸不着头脑。

姜言目光扫向叶恬与白泓雪，“你二人是否喜结连理？”

白泓雪一言不发，只定定看着叶恬，叶恬如实回答:“否。”

姜言又饶有兴致地问顾念:“你身上可有，阴魂不散之人？”

顾念瞬间瞪大了狐狸眼，心念电转，犹豫半晌还是答:“否。”

姜言攥紧了指尖，快速对谢栖远说:“你是否自愿焚毁画像，并发誓不再提及相关事宜？”

谢栖远不假思索道:“是。”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突然凝固，神女原本低垂的眼眸向上翻起，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精光大盛射向众人，积灰的地面化作一面铜镜。

“哈哈哈哈哈哈，言真镜可映照出你们的前世，今生，与未来，并判断出你们是否说谎。”

“你们有人说谎。啊不对，”姜言兴奋地拍手大笑，“你们，全都在说谎！”

顾念看向铜镜，叶恬与白泓雪间连着新人拜堂的牵红，谢栖远的身形散为一团朦胧的黑雾，而自己……身后背着个从没见过的人。